重生回1972年,我正蹲在猪圈边掏食槽。
生产队长举着大喇叭喊:“仓库丢了三十斤米,抓不到贼谁都别想好过!”
前世我爸就是被这罪名活活打死。
这次我提前翻出队长的肾囊肿病历、他老婆的梅毒化验单。
批斗会上,当队长要烧毁我家账本时,我甩出病历冷笑:“先看看你裤腰带下的脏病吧!”
人群炸锅时,我撬开账本夹层——里面串着会变色的算盘珠。
“珠子变红一颗,就代表你偷了一石粮!”我当众举起血红的珠串,“要不要烧给大家看看,这颜色像不像你姘头的胭脂?”
队长扑上来时,刀刃突然抵住我后颈。
稚嫩声音带着哭腔:“姐,别说了...”
我反手塞给她染着旱烟味的血珠:“去问问你妈,为什么总在队长口袋摸到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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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天刚麻亮,生产队的大喇叭就炸了锅,铁皮喇叭筒嗡嗡震着土墙:“全体社员注意啦!仓库丢了三十斤大米!偷粮的老鼠要是不自首,咱们就拿锄头挖地三尺,也得揪出来!”
冷风刀子似的刮脸。我正蹲在猪圈边上,冻得发木的手指头在结了冰碴子的猪食槽里抠,一股子酸嗖味儿直冲脑门。
后腰猛地一疼!
整个人往前一栽,差点啃进冰碴子里。
“林知音!”二蛋子那破锣嗓子在背后嚎,“你妈昨晚又去仓库边上晃悠了!我看你就是那个贼崽子!”唾沫星子混着粪叉的臭气,喷了我一脸。
后背挨踹的地方火辣辣地痛,跟记忆里某个要命的瞬间猛地重叠。
我猛地睁开眼。
昏黄的灯光在头顶晃悠,灯泡上蒙着厚厚的灰。不是猪圈刺骨的风,是医院消毒水混着铁锈的味儿。母亲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凑在跟前,她枯瘦的手死死捂住我的嘴:“阿音,醒醒……别嚷!你爸……正挨批斗呢!”
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筛糠似的抖。
窗户没关严,冷风卷着大喇叭的嘶吼灌进来:“……全体社员注意啦!仓库……”
心脏像是被冰锥子狠狠捅穿。
1972年!
我回来了。回到了三天前,那个彻底碾碎了我们一家子的节点!
“妈!”我一把掀开那床梆硬的薄被,翻身下床,光脚踩在冰凉的水泥地上,后腰残留的刺痛像是被锄头柄顶破皮的烙印。顾不上穿鞋,我扑向病床枕头底下。
那个沉甸甸、冰凉凉的黄铜盒子还在。军医药箱,锁扣上沾着几块深褐色的、干涸的血迹。
昨晚,我爸就是抱着这个药箱去仓库,想跟队长王栓柱当面对质偷粮的诬陷。结果呢?被那王八蛋用锄头柄活活敲破了头,像拖死狗一样拖走……
“妈,咱家地契呢?”我猛地转身,抓住母亲冰凉的手腕,力气大得吓了她一跳,“爸从部队带回来的那个红布袋!在哪儿?”
母亲的脸唰地白了,嘴唇哆嗦着,青紫的巴掌印在她枯黄的脸上格外刺眼。“不……不吉利,你爸说……早烧了……”
烧了?!
一股寒气瞬间从脚底板冲上天灵盖。前世我爸被吊在晒谷场那根歪脖子树上,王栓柱领着人喊口号,唾沫星子横飞:“林建国!狗日的资本家崽子!藏着地契想翻天复辟!死有余辜!”
“妈!”我声音发紧,“爸那臭嘴得罪谁了?他遭的罪,不就是因为他撞破了王栓柱偷集体粮,想拿着地契去县里告状吗?”真相像刀子一样割开喉咙。
母亲浑身剧震,眼睛瞪得老大,浑浊的泪水瞬间涌了出来。
就在这时,窗外的喇叭声猛地拔高,变了腔调,带着一种嗜血的兴奋:“全体社员注意啦!偷粮贼!被民兵抓住啦!立刻押送批斗大会!”
嗡——
脑子里的弦彻底崩断!
我抓起那个沾着父亲血迹的药箱,撞开病房吱呀乱响的木门就冲了出去。
冷风劈头盖脸。生产队那辆破旧的“解放”大卡车正突突冒着黑烟,车斗里,两个背着老套筒的民兵,像捆牲口一样,用麻绳死死捆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影。
是我爸!林建国!他头耷拉着,血糊满了半边脸,顺着破棉袄往下滴,在车斗的烂泥里洇开一小滩暗红。
旁边缩着个小小的身影,穿着打补丁的花棉袄,瑟瑟发抖,像只受惊的小鹌鹑——林小满,我那个同父异母的妹妹。
“爹——!”我扯着嗓子嘶喊,声音被卡车轰鸣和喇叭的噪音撕扯得破碎。眼泪不受控制地往外涌,视线模糊。
视线扫过卡车后厢,猛地定住。
车斗角落里,扔着一个灰扑扑的铁皮匣子!四四方方,边角都磨得发白。
会计档案匣!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前世我爸被活活打死的罪名,不就是王栓柱在这账本上做了手脚,伪造了粮食亏损报告吗?这铁皮匣子里的东西,就是我们林家的催命符!
“阿音!跑!快跑!”母亲凄厉的喊声从身后传来。我猛回头,只见她竟挥舞着一把豁了口的旧菜刀,疯了一样从屋里冲出来,眼睛死死瞪着卡车方向,“他们要毁账本!他们要烧啊——!”
顺着她绝望的目光,我看见队长王栓柱那矮壮的身影,正提着一盏喷灯,狞笑着走向卡车车斗。跳动的蓝色火苗,正对着车斗里那个铁皮匣子!
“这堆资本主义的破烂玩意儿,跟林建国那狗崽子一样!都该烧成灰!送进炼钢炉!”王栓柱的声音又粗又响,盖过了喇叭。
烧账本!
一股血气直冲头顶!我死死抱着怀里的药箱,指甲几乎要抠进黄铜锁扣里。那冰冷的铁皮匣子,就是悬在我们全家头顶的闸刀!
2
批斗会场设在大队部前面的晒谷场,黑压压的人头攒动,像一片沉默而压抑的乌云。空气中弥漫着劣质烟草、汗臭和一种病态的亢奋味道。高高的台子上,王栓柱一手叉腰,一手高举着那本沾了父亲血迹的蓝色硬皮账本,唾沫横飞:“社员同志们!这就是证据!铁证如山!林建国,这个披着人皮的狼!偷集体的粮,挖社会主义的墙角!今天,就让他尝尝无产阶级的铁拳!”
“烧了它!”台下有人跟着起哄。
“对!烧了这脏东西!”
王栓柱脸上的横肉得意地抖了抖,大手一挥:“说得好!烧!让这资本主义的毒草,化成灰!”他另一只手,提着那盏喷灯,幽蓝的火舌贪婪地舔舐着空气,离那本账本越来越近。
我抱着冰凉的军医药箱,像根钉子一样钉在人群最外围,指节捏得发白。就在喷灯火焰快要燎到账本封面那凝固的血痂时,“咔嗒”。
一声极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脆响,从车斗里那个被遗忘的铁皮匣子方向传来。
像是一根引线被点燃!
脑子里一片空白,身体却比念头更快!
“不能烧——!”我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像颗炮弹一样撞开前面挡路的人,在无数道惊愕、厌恶、幸灾乐祸的目光中,疯了一样扑向高台,猛地抱住了王栓柱那条粗壮的腿!
王栓柱被撞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喷灯的火苗呼地窜起老高,燎着了他油腻的裤腿。他惊怒交加,低头看清是我,脸上的横肉瞬间扭曲:“小贱妮子!你发什么疯?你爹都招了!白纸黑字……”
“他招什么了?”我抬起头,死死盯着他那双绿豆小眼,声音像淬了冰,“招他被你打晕之后,还能爬起来去偷粮吗?招他头破血流的时候,还在惦记着仓库里那点米?”
人群瞬间死寂。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疑惑、惊疑、还有一丝丝蠢蠢欲动的看热闹不嫌事大。
就是现在!
我猛地松开王栓柱的腿,双手飞快地打开一直紧紧抱着的军医药箱!锁扣弹开的清脆声音,在一片死寂中格外刺耳。
“哗啦——!”
我掏出那沓在药箱夹层里找到的、皱巴巴发黄的纸张,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黑压压的人群狠狠甩了出去!
纸张像一群受惊的蝴蝶,在冷风中四散飘飞。
“看看!都睁大眼看看!”我的声音尖锐,穿透全场,“看看你们的好队长!王栓柱!右边腰子长了个大瘤子!医生让他七五年之前必须开刀割掉!不然活不过四十!”
一张诊断书正好飘到一个老农脚下,他弯腰捡起,眯着眼看。
“再看看这个!他老婆赵春花!血型B型?哈!梅毒!血清试验阳性!烂裤裆的脏病!”又一张化验单打着旋儿落在一个抱着孩子的妇女面前,那妇女“啊”地惊叫一声,像碰到烙铁一样把纸甩开。
人群像被投入滚油的凉水,轰然炸开!
“啥?梅毒?”
“队长腰子坏了?”
“怪不得赵春花那脸黄的……”
“闭嘴!都给我闭嘴!”王栓柱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眼珠子血红,挥舞着账本和喷灯,像头被戳了肺管子的野猪,“林知音!你个小反革命!你造谣!你想翻天!老子毙了你!”
“我造谣?”我不退反进,一步踏上高台边缘,趁着王栓柱被汹涌的人声和飘飞的病历搞得阵脚大乱,闪电般探手,一把夺过他手里那本沾血的账本!
“砰!”一声闷响,账本被我重重拍在台子上,震起一片灰尘。
人群再次一静。
我飞快地翻到最后一页,指着上面一张用红墨水画的、歪歪扭扭的表格——那是我上辈子当审计员时琢磨出来的土法子,“粮食损耗预警模型”,用不同颜色标仓库粮食的亏空。
“大家伙睁眼看清楚!”我的手指狠狠戳在“六月”那一栏,“这里!仓库账上,六月亏了十五斤!对得上吗?”我目光扫过下面几个年纪大的社员,他们皱着眉,似乎在回忆。
“可食堂报上来的消耗呢?白纸黑字!”我的手指猛地戳向旁边一个用蓝墨水写的数字,“报了二十斤!整整多报了五斤!”
台下嗡嗡议论起来。
“五斤大米啊!”我声音拔高,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这多出来的五斤,去哪儿了?喂了狗吗?还是……”我冷冷地盯着王栓柱那张因暴怒而扭曲的脸,“进了队长的肚子,换了烧心烧肺的猫尿(酒)喝啦?”
“你放屁!”王栓柱彻底疯了,喷灯的火苗呼呼作响,他挥舞着,想冲过来,却被几个下意识往前挤、想看更清楚的社员挡了一下。
“我放屁?”我忽然笑了,笑得眼泪都快出来,带着一种豁出去的疯狂,“王队长!去年秋天,队里从公社申请了买‘宣传设备’的专项资金,买了一台彩色电视机!对吧?”
王栓柱一愣,显然没料到我会突然提这个。
“那电视机呢?不是说放在队部,给全体社员宣传最新指示,学习最高精神吗?”我的声音陡然转厉,如同鞭子抽打空气,“它现在在哪儿?!在你王栓柱家的堂屋里!天天晚上锁着门,放样板戏!你老婆孩子看得美滋滋的吧?这笔买电视机的开支,你他妈给我记到哪个账本上了?!拿出来啊!”
“轰——!”
这下彻底点燃了火药桶!人群炸开了锅!买电视机的事很多人知道,但钱从哪来,放谁家,很多人还真不清楚!
“对!电视机在他家!”
“我就说嘛!公家的钱买的!”
“账上没见这笔开支啊!”
王栓柱脸色煞白,额头青筋突突直跳,眼神慌乱又怨毒:“你……你血口喷人!账……账本就在这儿!你……”
“这账本?”我冷笑,打断他,目光转向被我拍在台上的账本,眼神里充满了鄙夷,“这糊弄鬼的玩意儿,也就骗骗瞎子!”话音未落,我右手闪电般探进军医药箱!
“锵!”
一声金属摩擦的轻响。
一把细长的、闪着寒光的医用镊子被我抽了出来!
在台下近千双眼睛的注视下,在王栓柱惊恐欲绝的目光中,我蹲下身,将那把冰冷的镊子尖,精准地插进了铁皮匣子侧面一道几乎看不见的缝隙里!
“嘎吱……嘎吱吱……”
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响起。
“你干什么!住手!”王栓柱魂飞魄散,想扑过来,却被汹涌的人潮死死堵住。他那几个狗腿子民兵,也被人群有意无意地挡在外面。
“啪嗒!”
一声轻响。铁皮匣子的夹层盖板,被我硬生生撬开了!
里面没有纸。没有字。
只有一串东西。
一串用细麻绳紧紧串起来的、乌木色的老式算盘珠!每一颗珠子都打磨得光滑圆润,像一串奇特的、沉甸甸的念珠。
我小心翼翼地取出这串珠子,双手高高举起!细麻绳绷直,十几颗乌木算盘珠在冬日的晨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
“都看清楚!”我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压过了所有的嘈杂,“这!才是我爸留的真账!林家的‘暗账’!一颗珠子,代表一石粮食!”
我捏着珠串的手指猛地用力,指向其中一颗珠子。
“六月!仓库本该有的粮食!”我的指尖划过一颗珠子,又猛地指向旁边一颗,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惊雷般的炸响,“可这颗珠子!它什么颜色?!”
死寂。绝对的死寂。
近千双眼睛,死死地盯在那颗珠子上。
乌木的底子……上面,竟然沁出一种刺目惊心的、仿佛凝固血液一般的暗红色!
血红!与周围其他乌黑的珠子,形成了地狱般的对比!
“看见了吗?!”我捏着那颗血红的珠子,将它高高举起,对着王栓柱那张死人般灰败的脸,也对着台下所有惊骇的面孔,“粮食少了!珠子就变红!六月仓库亏空的粮食去哪了?王队长!要不要把这珠子扔进炼钢炉里烧烧看?让大家闻闻,这染红的珠子,是不是掺了你家猪圈里的泔水?还是……沾着你姘头脸上的胭脂味儿?”
“林知音!老子杀了你——!”
王栓柱彻底疯了!他双眼赤红,爆发出野兽般的嚎叫,什么也顾不上了,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两个社员,挥舞着拳头,像头发狂的牯牛,朝着高台上的我猛扑过来!喷灯幽蓝的火苗在他手中狂乱地跳动。
人群发出惊呼,下意识地后退,让开一条通道。
那沉重的脚步和喷灯火焰的灼热感瞬间逼近!
就在王栓柱蒲扇般的大手即将抓住我衣领的刹那——
“哧!”
一点冰冷到极致的锐利,毫无征兆地贴上了我的后颈皮肤!
像一条冬眠苏醒的毒蛇,吐出了致命的信子。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冻结。
王栓柱扑过来的庞大身影定在半途,狰狞的表情凝固在脸上。
台下上千道目光瞬间聚焦在我的后颈——以及那一点若隐若现的寒芒。
一个带着哭腔、却异常冰冷的稚嫩声音,紧贴着我的耳朵响起,呼出的热气带着一股煤油味:“姐……别说了……求你了……再胡说……我真扎了……”
是小满。林小满。
3
冰冷的刀尖紧紧贴着我的大动脉,细微的刺痛感清晰地传来。空气里那股劣质煤油的味道更浓了,丝丝缕缕钻进鼻子。
王栓柱的狞笑在脸上僵住,随即变成了狂喜,绿豆眼里射出恶毒的光。
台下死寂一片,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小满……”我强迫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甚至带着一丝哄劝的意味,身体却绷得像拉满的弓弦,“还记得去年夏天吗?你烧得浑身滚烫,人都糊涂了,说胡话,喊爹娘……”
我能清晰地感觉到,后颈的刀尖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是王队长用队里的拖拉机送你去镇卫生院的吗?”我轻声问,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地送入身后妹妹的耳中,“还是……是你亲爹,我爹,林建国,把你这裹在他那件快磨破的旧军大衣里,冒着瓢泼大雨,一脚深一脚浅,走了整整一夜的泥巴路,把你背去的?”
小满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带着压抑的抽泣。
“那晚的雷……好响啊……炸得人心慌……”我继续说着,声音放得更缓,像是在帮她回忆,“咱家那茅草屋顶漏得跟筛子似的,雨水顺着梁往下淌……你当时烧得迷迷糊糊,是不是听见有辆拖拉机,突突突……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
刀尖的颤动更明显了,那股逼人的锐利似乎松懈了一丝丝。
“你猜……那拖拉机拉的是啥?”我猛地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残忍,“是人吗?还是……一袋袋沉甸甸的麻袋?”
“呜……”
一声压抑不住的呜咽终于从小满喉咙里爆发出来。
“当啷!”
那点致命的冰冷瞬间消失,一把生锈的小镰刀掉在我脚边的台子上,发出刺耳的脆响。
小满整个人脱力般蹲了下去,双手捂着脸,瘦小的肩膀剧烈地抽动起来。
人群轰然炸响!
“小满!你干啥呀!”
“这丫头疯了?”
“队长真用拖拉机偷粮了?”
趁着这突如其来的混乱,我猛地弯腰,一把抄起地上那串暗红色的算盘珠!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珠子表面残留的、一种浓烈的、带着土腥和焦糊味的旱烟叶子气息!正是王栓柱身上那股永远散不掉的臭味!
“小满!”我一把将那串带着王栓柱体味的血珠子塞进妹妹冰冷颤抖的手里,声音又快又急,“拿着!去找你妈!亲妈!赵春花!问问她!为什么每次给队长缝补他那个装钱的破口袋,手指头总能摸到里面的米粒?嗯?”
小满猛地抬起头,满是泪水的眼睛里一片茫然,随即被巨大的惊愕和一丝隐隐的怨毒取代。她下意识地攥紧了那串还带着温热和烟味的血珠。
就在这时,一个头发花白、脸上带着几块淤青的老头,像泥鳅一样从人群里拼命挤了出来,是生产队的老会计张有福!
“林知音说得对!句句属实!”老张的声音嘶哑却洪亮,带着积压已久的怨愤,他指着王栓柱,手指都在哆嗦,“去年!去年秋天!王栓柱!他用队里的粮票,打着‘救济烈属’的幌子,批了四十斤上好的白大米!结果呢?全他妈送到县城他那个开杂货铺的表妹家了!一粒米都没落到烈属碗里!我亲眼看见的!他还威胁我,敢说出去就整死我全家!”
“张有福!你个老不死!”王栓柱目眦欲裂,最后的理智也崩断了!什么也顾不上了,他现在只想夺回那串该死的、能要他命的血珠子!他像头疯牛,红着眼睛,直接朝着蹲在台边、手里还攥着珠串的小满扑去!
“啊——!”小满惊叫一声。
千钧一发!
谁也没看清小满是哪来的勇气和速度。只见她猛地站起身,手里一直紧攥着的那盏旧煤油灯(正是这煤油味一直围绕着她),被她用尽全身力气,朝着扑到眼前的王栓柱那张油腻肥胖的大脸,狠狠泼了过去!
哗啦——!
黄浊的煤油,带着浓烈的臭味,兜头盖脸,浇了王栓柱一头一身!
王栓柱猝不及防,被泼了个正着,煤油瞬间糊住了他的眼睛,顺着头发、脖子往下淌,呛得他连连咳嗽,脚步也乱了。
小满趁机往后一跳,高高举起手中那串湿漉漉、沾着煤油、更显得暗红刺目的算盘珠,用尽全身力气哭喊:“姐!你看!你看这珠子!上面全是他的味儿!旱烟!煤油!就是他!就是他偷的粮!就是他害的咱爹——!”
尖利的童音撕裂空气。
那颗血红的珠子,在煤油的浸润下,在冬日的晨光里,折射出妖异而刺目的光!
“哗——!”
人群彻底沸腾了!压抑许久的愤怒、被欺骗的羞辱、看穿真相的兴奋,如同火山喷发!无数的声音汇聚成浪潮:
“抓住他!”
“王栓柱!你个喝人血的蛀虫!”
“打他!打死这个贪粮贼!”
王栓柱彻底成了过街老鼠,被愤怒的社员们团团围住,推搡着,咒骂着,他那件浇满煤油的棉袄被扯得稀烂。他徒劳地挥舞着手臂,发出困兽般的嚎叫。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自行车铃声由远及近。
“让开!都让开!大队部的!县里工作组来了!”
人群被强行分开一条路。大队支书李援朝,那个平时总是板着脸、一身灰色中山装穿得一丝不苟的中年男人,骑着一辆二八杠自行车,带着两个穿着干部服、表情严肃的人,急匆匆地赶了过来。李援朝手里还拿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牛皮纸信封,上面盖着鲜红的公章。
“王栓柱!你的事发了!”李援朝的声音带着官腔特有的严厉,他举起那个信封,“有人把你告到县里了!严重经济问题!工作组……”
他的话戛然而止。
李援朝的目光,像被磁石吸住一样,死死地钉在了小满高高举起的那串暗红色算盘珠上!他那张一贯没什么表情的、略显刻板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极其明显的错愕和……难以置信的震惊!
“这……这不是……”李援朝的声音有点变调,眼神锐利如鹰隼,“林技术员……你爸……做的那个……暗账珠串?它怎么……在你们手里?”
林技术员……我爸……
我看着李援朝那张写满惊疑的脸,前世父亲临死前那通模糊不清、充满不甘和绝望的电话,如同惊雷般在脑海中炸响:
“……信……举报信……不是……不是我寄的……阿音……小心……账……珠子……”
一股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直冲头顶!
原来如此!
原来那封最终让王栓柱倒台、盖着县里红章的举报信……根本就不是我爸寄出去的!
4
天彻底黑透了。生产队里没了往日的喧闹,只有冷风刮过茅草屋顶的呜咽声,还有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狗吠,带着惊魂未定的味道。
王栓柱被县里工作组的人铐走了,像拖死狗一样塞进了吉普车。他最后被拖走时,那张糊满煤油和泥巴的脸上,一双毒蛇般的眼睛死死剜着我,用尽最后力气挤出嘶哑的诅咒:“林……知音……林家的……死对头……可不止……我一个……你等着……”
那声音像冰碴子,钻进耳朵里,冷得人骨头缝都疼。
家里低矮的土坯房,点着一盏豆大的煤油灯,灯芯结了花,光线昏暗摇曳,在土墙上投下巨大而扭曲的影子。父亲被抬了回来,躺在里屋炕上,头上缠着浸血的破布条,昏迷着,呼吸微弱得像随时会断掉。小满缩在灶膛边的小板凳上,抱着膝盖,眼睛肿得像桃子,时不时抽噎一下。
母亲的脸在昏暗灯光下显得格外苍老憔悴,青紫色的巴掌印还没消。她坐在炕沿,呆呆地看着昏迷的父亲,浑浊的眼泪无声地往下淌。过了许久,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身体猛地一颤,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挣扎,然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她佝偻着腰,艰难地挪到墙角那张破旧的木床边上,跪了下去,干枯的手指在床底下布满灰尘的地面上摸索着。
“妈?”我哑着嗓子问。
母亲没说话,只是咬着牙,手指用力抠着地面一块松动的土砖。咔哒一声轻响,土砖被她撬了起来。下面,是一个小小的、锈迹斑斑的铁盒子。
她颤抖着双手,把那铁盒子抱在怀里,像是抱着什么稀世珍宝,又像抱着一块烧红的烙铁。她挪回炕边,把铁盒子放在炕沿上,沾满泥土的手指摸索着,打开了那个生锈的搭扣。
“阿音……”母亲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近乎绝望的沉重。她从铁盒里,小心翼翼地抽出一张折叠得方方正正、已经发黄发脆的硬纸片,递到我面前,“……你看看……这个……”
昏暗的灯光下,那纸片上印着几个模糊的铅字。
【出生证明】
我心头猛地一跳,一股强烈的不安瞬间攫住了我。我伸手接了过来,手指因为冰冷和紧张而有些僵硬。借着摇曳的豆大灯火,我费力地辨认着上面模糊的字迹:
姓名:林知音
性别:女
出生日期:1953年8月17日
生父:未知
生母:周慧兰(养母)
养父:林建国
……
嗡——!
脑子里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耳朵里全是尖锐的蜂鸣声!眼前一阵阵发黑,天旋地转!
我不是亲生的?!
我不是……我爸林建国的亲生女儿?!
那张薄薄的、发黄的纸片,像是有千钧重,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前世种种模糊的碎片,父亲偶尔看向我时眼底深处那不易察觉的复杂,母亲欲言又止的神情……瞬间串联起来,指向一个冰冷刺骨的真相!
“妈……这……这……”我抬起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完整的音节,只能死死地盯着母亲。
母亲老泪纵横,枯瘦的手紧紧抓住我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我的肉里:“那年……朝鲜……你爸……是林技术员……他……他冒死从美国鬼子的飞机轰炸底下……抢回了团政委的儿子……立了大功啊……本来……本来回国就要提干了……前程似锦……”
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充满了巨大的冤屈和悲愤。
“可……可回国没多久……那个政委……姓李的政委……他……他找到部队领导……硬说你妈我……怀的孩子……不是……不是林建国的种!是……是他在朝鲜时……我在老家……偷人……怀上的野种!”
“轰隆——!”
母亲的话,像一道撕裂夜空的闪电,瞬间劈开了我记忆中某个模糊的场景!
昨晚!仓库!
父亲被王栓柱的人打晕前,我偷偷溜过去看到的那一幕——父亲跪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手里死死攥着一张纸,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那张纸……那张纸的一角,露出的笔迹……
5
煤油灯的火苗猛地一跳,映得那张发黄的B超单子边缘像在燃烧。母亲周慧兰枯瘦的手指死死攥着那张薄薄的纸片,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浑浊的泪水无声地淌过脸上的青紫印记。
“你爸……临去仓库前……偷偷塞给我的……”母亲的声音像破旧风箱在拉扯,“他说……这是他托省城的老战友……费了大劲才弄回来的……护身符……万一……万一……”
我的指尖冰凉,几乎感受不到那张单子的存在,只有上面那些冰冷的数据和结论,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视网膜上。
【胎儿妊娠约28周。颅骨环状结构完整,脊柱连续,四肢长骨可见……骨骼形态学特征与父系直系血亲(林建国)样本高度吻合……】
高度吻合!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火的针,扎进我的脑子里!
“有人……做了手脚……”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当年……根本不是档案被篡改……”冰冷的寒意从脊椎骨缝里丝丝缕缕地钻出来,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冻得我牙齿都在打颤,“是整个历史……被人……硬生生拧断了!”
李援朝!
那个道貌岸然、手里捏着红头文件的大队支书!那个在批斗会上,看到暗账珠串时露出震惊和难以置信表情的男人!
是他!一定是他!为了掩盖他当年在朝鲜战场上的过错?为了报复父亲救了他儿子却“玷污”了他高贵的血脉?还是仅仅因为……他姓李?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李政委?!
“砰!”
一声巨响!虚掩的破木门被人从外面狠狠撞开!
冷风裹挟着尘土猛地灌了进来,吹得煤油灯的火苗疯狂摇曳,几乎熄灭。一个瘦小的身影带着一股刺鼻的羊膻味冲了进来,是林小满!
她气喘吁吁,小脸煞白,乌溜溜的大眼睛里却燃烧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近乎疯狂的火焰,那火焰里混杂着惊惧、愤怒,还有一种豁出去的决绝。她手里紧紧攥着一个沾满泥污、巴掌大小的扁平铁皮匣子。
“姐!姐!”小满的声音尖利得变了调,带着哭腔和无法抑制的颤抖,“我在……在王栓柱家……羊圈最里面的石头缝里……找到的!”她几乎是扑到我面前,把那冰冷的铁皮匣子塞进我手里,力气大得惊人,“打开!快打开看!里面有……有照片!后面……后面有字!”
门外,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杂乱无章,不止一个人!踩在冻硬的土地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像催命的鼓点!黑暗中,几道手电筒的光柱已经扫了过来,刺眼的光斑在土墙上乱晃!
“全体社员注意——!”生产队那要命的高音喇叭,毫无征兆地再次撕裂了死寂的夜空!电流的噪音尖锐刺耳,紧接着是民兵连长那破锣嗓子,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紧张和煽动性:
“紧急情况!发现敌特分子潜入我生产队!妄图破坏!全体社员!立刻拿起武器!保卫家园!保卫无产阶级专政——!”
敌特分子?!
这顶足以将人瞬间碾碎、永世不得翻身的帽子,就这么精准无比地,朝着我们这间低矮的土坯房扣了下来!
母亲周慧兰的身体猛地一抖,脸上最后一点血色瞬间褪尽,只剩下绝望的死灰。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踉跄着扑向墙角,再次抓起那把豁了口的旧菜刀!刀身在她手里抖得像风中的落叶,可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却爆发出一种母兽护崽般的、不顾一切的凶光!
我低头看向手中冰冷的铁皮匣子,边缘的毛刺硌着掌心。外面是尖锐的喇叭、杂乱的脚步、逼近的手电光。身边是妹妹急促的喘息和母亲牙齿打颤的声音。
时间仿佛被拉长,又仿佛被压缩到极致。
恐惧像冰冷的潮水拍打着神经。
然而,就在这极致的混乱和压迫中,看着母亲手中那把豁了口的、在昏暗光线下微微反光的菜刀,看着妹妹那双燃烧着火焰的、不再躲闪的眼睛,一股奇异的、滚烫的东西猛地从心底最深处炸开!
不是上辈子被推入深渊的绝望。
不是重生后步步为营的算计。
是一种更原始、更野蛮的力量!
“呵……”我喉咙里滚出一声低笑。很轻,却像冰层碎裂的第一道纹路。那笑声里,是尘埃落定后的冰冷,是困兽出笼前的疯狂。
我把那个冰冷的铁皮匣子紧紧攥在手里,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几乎要嵌入那生锈的铁皮。门外纷乱的脚步声和刺眼的手电光柱已经逼近了门槛,木门在撞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妈,”我的声音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诡异的轻松,目光却死死锁住那扇摇摇欲坠的门,“菜刀放下。”
母亲周慧兰浑身一震,茫然又绝望地看着我,手里的刀抖得更厉害了。
“放下!”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像淬过冰的鞭子,“这次,该换我们当‘猎人’了!” 猎人这两个字,被我咬得极重,带着血腥的回味。
母亲被我眼中的凶光慑住,手一松,“哐当”一声,菜刀掉在泥地上。
就在这刹那!
“砰——!”
那扇本就破烂的木门,被一只穿着厚重翻毛皮鞋的大脚狠狠踹开!断裂的门栓木头渣子飞溅!门外刺骨的寒风和几道雪亮的手电光柱,像探照灯一样,瞬间将狭小的土屋照得纤毫毕露!
三个穿着臃肿棉大衣、戴着狗皮帽子的人影堵在门口,为首一人身材高大,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脸,正是大队支书李援朝!他身后跟着两个背着老套筒的民兵,枪口有意无意地对着屋内。
李援朝的手电光柱,像毒蛇的信子,第一时间精准地钉在了我的手上——那个沾满泥污的铁皮匣子上!他的呼吸似乎停滞了一瞬,随即,他缓缓抬起手电筒,强光打在我脸上,刺得我眼睛生疼。
“林知音,”李援朝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压制的、公事公办的冰冷,但尾音却泄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深更半夜,鬼鬼祟祟,手里拿的什么?交出来!” 命令的口吻,不容抗拒。
“李支书,”我微微眯起眼,适应着强光,没有动,声音同样冰冷,“深更半夜,带着枪闯进社员家里,又是为了什么?抓敌特?” 我嘴角扯出一个讥讽的弧度,“敌特在哪儿?在你这手电筒照的地方?”
李援朝身后的一个民兵厉声喝道:“少废话!支书让你交出来就交出来!别不识抬举!”
我根本没理会那民兵,目光像锥子一样钉在李援朝那张被帽檐阴影遮了大半的脸上。外面的高音喇叭还在嘶吼着“敌特”、“保卫”之类的字眼,吵得人心烦意乱。
“交出来可以,”我掂了掂手里的铁皮匣子,发出沉闷的碰撞声,“不过李支书,在交之前,我想请教个问题。” 我的语气陡然变得缓慢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冰珠子砸在地上,“二十年前,朝鲜战场上,那个被炮弹震傻、差点丢了小命、最后靠我爹林建国从死人堆里背回来的‘小英雄’,他爹……也就是您那位位高权重的李政委老首长……他老人家,现在身体还好吗?还认得清……当年救命恩人的脸吗?”
“轰——!”
这话如同平地惊雷!
李援朝的身体猛地一晃!虽然强光打在我脸上,但他帽檐下露出的下巴线条,瞬间绷得像岩石一样僵硬!他握着的手电筒光柱,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不受控制的剧烈抖动!
那两个民兵也懵了,面面相觑,不明白这敌特怎么突然扯到朝鲜战场和李政委头上了。
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门外喇叭的噪音和粗重的呼吸声。
“你……胡说什么!”李援朝的声音彻底变了调,失去了所有冷静,带着一种被戳穿最隐秘疮疤的惊怒和恐慌,“林知音!你这是在污蔑革命先辈!污蔑……”
“污蔑?”我猛地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尖锐!右手猛地用力!
“咔哒!”
铁皮匣子那生锈的小锁扣,被我硬生生掰断了!
盖子弹开!
里面没有文件,没有图纸。
只有一张巴掌大小、边缘已经磨损卷曲、颜色发黄的黑白照片!
照片上,三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军装的年轻男人,勾肩搭背,笑得一脸灿烂,背景是光秃秃的山坡和简陋的营房。左边那个浓眉大眼、笑容爽朗的,正是年轻时的父亲林建国!右边一个面容清秀些的,是母亲曾经模糊提过的“省城战友”,那个帮忙弄到B超单的人。
而中间那个,被父亲和战友亲昵地搂着肩膀的年轻人,眉眼间……赫然与眼前这位李支书,有着惊人的相似!只是照片上的人更年轻,眼神里还没有后来那种深沉的算计和阴鸷!
照片的背面,用蓝黑色的钢笔水,写着一行刚劲有力、力透纸背的小字——那字迹,与父亲日记本上的字迹,如出一辙!
【援朝吾弟:大难不死,情同手足。今朝留影,他日共饮庆功酒!兄:林建国 1953年3月于朝鲜。】
时间,清晰无比——1953年3月!
而我,林知音,出生于1953年8月!
照片,铁证如山!那行亲昵的“援朝吾弟”、“情同手足”、“共饮庆功酒”,像一记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李援朝那张极力维持镇定的脸上!
“李支书,”我将照片翻过来,让那行字和他年轻时的脸,正对着他剧烈晃动的手电光柱,声音冰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寒风,“这照片……这字……也是敌特伪造的?还是说……你李援朝当年在朝鲜,根本就不是什么英雄,只是个差点丢了命、被我爹这个‘臭老九’从死人堆里刨出来的……废物?!”
“闭嘴!你给老子闭嘴——!”李援朝彻底疯了!伪装的面具被撕得粉碎!他发出野兽般的咆哮,手电筒猛地朝我脸上砸来!另一只手竟然直接去拔腰间那支乌黑的手枪!那眼神里的怨毒和杀意,浓得化不开!他只想让眼前这个戳穿了他所有肮脏秘密的人,立刻、马上、永远地消失!
“姐——!”
一直像受惊小兽般躲在旁边的林小满,在电光火石间爆发了!她一直在等!手里死死攥着那个从王栓柱家顺出来的、盛着半盏煤油的破灯碗!
就在李援朝拔枪、手电筒砸向我面门的瞬间!
小满用尽全身力气,像投掷标枪一样,将那个沉甸甸的、黑乎乎的煤油灯碗,狠狠砸向了李援朝!
目标,不是他的身体。
是他的脸!
“呼——!”
燃烧的灯芯带着滚烫的煤油,在空中划出一道刺眼的火线!
“啊——!”
李援朝发出一声凄厉到非人的惨叫!
那滚烫的煤油混合着燃烧的火焰,精准无比地泼溅在他猛然抬起的脸上!眉毛、眼睛、鼻子……瞬间被滚烫的油和火覆盖!
“哐当!”手枪掉在地上。
“我的手!我的眼睛——!”李援朝双手捂着脸,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叫,像被火燎的猪一样在狭小的门口疯狂蹦跳、打滚!脸上瞬间燎起一片骇人的水泡!
那两个持枪的民兵,被这突如其来的剧变彻底惊呆了!看着在地上打滚哀嚎、脸上滋滋冒烟的李支书,又看看眼神冰冷如刀、手握照片的我,再看看那个像小豹子一样喘着粗气、眼神凶狠的小满,一时间竟忘了举起手中的枪!
“砰!哗啦——!”
就在这混乱到极点的时刻,土屋那扇本就破烂不堪的窗户,突然从外面被什么东西猛地砸碎了!碎玻璃渣子像冰雹一样溅落进来!
一张皱巴巴、沾着泥土的纸团,被人从破洞处用力丢了进来,正好滚到我脚边!
我一愣,飞快地弯腰捡起。
展开。
是一张从小学生作业本上撕下来的纸。
上面用铅笔,歪歪扭扭、极其潦草地写着一行字:
【粮仓后墙根,第三块松动的砖下,有你要的东西。快!王栓柱的人回来了!——老张】
是老会计张有福!
我心脏猛地一缩!王栓柱虽然被带走了,但他盘踞多年,爪牙还在!他临走时那句恶毒的诅咒,这么快就要应验了吗?
“抓住她们!别让敌特跑了!”一个民兵终于反应过来,嘶吼着,抬起枪口!
“跑啊——!”我一把将照片塞进怀里,同时狠狠推了一把还沉浸在“战果”中、有些发懵的小满,另一只手猛地拽起吓呆的母亲!
目标——破碎的窗户!
屋外,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是呼啸的寒风,是不知道藏在何处的追兵,是王栓柱残余势力的围堵。
但,已经没有退路了!
粮仓后墙根……第三块松动的砖……
那下面,或许就是能彻底钉死李援朝、洗刷父亲所有冤屈的……最后的、也是最重要的铁证!
我们三个人,像三道被逼到悬崖边的影子,朝着那破碎的、透出无尽寒风的窗口,义无反顾地扑了过去!
身后,是李援朝杀猪般的惨嚎,是民兵气急败坏的吼叫,是越来越近的、更多更杂乱的脚步声……
煤油灯的火苗,在穿窗而入的寒风中剧烈地摇曳了几下,终于,“噗”地一声,彻底熄灭。
最后的微光消失。
浓稠的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声响和光影。
只有窗外无边的寒夜,以及远处高音喇叭那空洞而刺耳的“敌特”警报,还在死寂的村庄上空,一遍又一遍地回响。
黑暗深处,猎人与猎物的身份,已然彻底逆转。
那些尘封的、沾着血泪的账,该一笔一笔,算清楚了。
更新时间:2025-07-07 08:24: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