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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选章节

发表时间: 2025-07-07 08:47:05

我做顾承霄替身白月光的第七年,死于一场精心设计的火灾。

重生后第一件事:抱着骨灰盒去领离婚证。

「死人不需要婚姻。」我将协议塞进盒缝,转身嫁给跨国财阀新贵。

直到顾承霄在拍卖会发疯砸下十亿:「跟我回家。」

我晃着孕肚轻笑:「顾总认错人了。」

他跪在我丈夫脚边那晚,我才俯身耳语:

「烧死我的打火机...是你送白月光的生日礼吧?」

第一章:【我死后,渣前夫在我的骨灰盒里塞了离婚证】

死亡没有尊严可言。

身体最后的感觉,是被舔舐的滚烫,浓烟争先恐后钻进口鼻的灼痛。然后是冰冷的金属触感。再后来,就是一片混沌的虚无。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一种沉在水底的错觉,黏稠,冰冷,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忘。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丝微弱得几乎不存在的感知终于挤了进来。不是声音,不是温度,更像是一种沉闷的挤压感。好像…有风?一丝微弱的、带着冷气的流动拂过我的“意识”,那流动很微弱,被一种厚重的、密闭的阻隔包裹着。我的“身体”——如果还能称之为身体的话——感觉到四面八方传来坚硬的冰凉,像…墙壁?但比墙壁更光滑,也更狭窄。

一点微弱的、暗红色的光芒在我感知的“前方”不规则地闪烁着,极其微弱,却带着一种不祥的冷意。我竭力去“看”,但那光点如同呼吸般明灭,稍纵即逝,无法捕捉。冰冷、坚硬、狭窄、绝对的黑暗、那抹诡异一闪而过的红光…这些破碎的、迟钝得仿佛隔着一层厚棉花的感知碎片,拼凑出一个让我毛骨悚然的联想——一个金属抽屉,一个用来储存什么永久不再需要温度的东西的地方。

太平间。

巨大的荒谬感和迟来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我。我在太平间的冷柜里?我不是烧死了吗?死人怎么还会想?还会…恐惧?还会感觉到冷?

无数杂乱尖锐的情绪碎片在我混沌的意识中冲撞,想要尖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就在混乱几乎要将我再次拖入虚无时,一道清晰的、带着不耐烦却极力掩饰的哽咽女声穿透了厚重的冷柜壁,细微但字字分明:

“……阿承,你节哀…瑶瑶在天之灵一定不希望看到你这样……”

苏晚晴。

这个名字像是滴入冰水里的滚油,在我僵冷的意识深处“滋啦”炸开一片剧烈的灼痛。烧死我的冲天火焰仿佛瞬间重新腾起,舔舐着我残存的感知。是她!那个永远躲在柔弱面具后面的、顾承霄心尖上真正的白月光!她在这里做什么?猫哭耗子假慈悲?

紧接着,一个我熟悉到骨髓里、此刻却沙哑到撕裂破碎的男声响起,带着一种我从未在他身上听过的空茫和…绝望?我的“听觉”捕捉到一丝不稳定的气息震颤。

“出去。”

顾承霄的声音。短促,强硬,却遮掩不住底下摇摇欲坠的脆弱。

“阿承……”

“我说出去!”

低吼声猛地拔高,裹挟着狂风暴雨般的怒气,将苏晚晴后面劝慰的话硬生生砸碎。冷柜外一片死寂,只剩下我“头顶”上方,属于顾承霄沉重、压抑、如同濒死困兽般压抑的呼吸声。一下,又一下,沉重地撞击着我无形的存在。那呼吸声如此痛苦,如此破碎,我本该快意地看着他为我痛不欲生的样子,可那火焰灼烧的剧痛记忆再次袭来——就是他和苏晚晴,合谋把我送进了这场地狱!

指甲(或者说,那种想要用力掐住什么的强烈欲望)猛地刺向掌心,一股极其强烈和冰寒的力量骤然爆发!它像冲破囚笼的洪流,蛮横地席卷了我混沌的意志,带着要将眼前一切阻碍都彻底摧毁的决绝!

喀啦——

一声沉闷刺耳的金属摩擦声骤然响起!仿佛生锈的齿轮被巨力强行撬动!

厚重的冷柜抽屉被我猛然从内部撞开了一条缝!

沉重的金属摩擦声还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一股消毒水和混合着某种陈腐气味的冷空气猛地灌了进来,呛得我的意识一片昏沉。刺眼的白炽灯光从缝隙里钻入,毫无温度地切割着眼前的黑暗。

模糊晃动的视野开始聚焦。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冰冷光滑的瓷砖地面,反着死白的光。然后,是一双笔挺锃亮的男士手工皮鞋,就在我的“脚边”,沾染着深色的灰烬污迹,鞋尖微微发颤。

顾承霄。

他就站在那里,仿佛被我的突然“动作”定住了魂。我能清晰地“看到”他垂在腿边的一只手,指节用力到几乎捏碎,骨节惨白一片。一滴浑浊的液体,带着热度,“啪嗒”一声砸落在我正前方的瓷砖上,晕开一小圈深色的水渍。

原来…他真哭了啊。

这个认知让我残存的感知里升起一丝极其怪异的情绪,冰冷的,带着尖锐嘲讽的。为了谁?为了被他亲手送上绝路、烧成一把灰的替身?还是一场演给所有人看的深情戏码?苏晚晴大概还没走远,正好能欣赏到他这副痛不欲生的痴情模样吧?

我的视线(或者说那穿透冷柜缝隙的力量)缓缓向上移动。他站在那儿,像一尊突然被风化的石雕。昔日一丝不苟的定制西装满是褶皱和灰痕,领带松垮,白衬衫的领口也沾着一抹刺眼的灰黑。他那张向来是财经杂志封面宠儿、俊美而坚毅的脸上,此刻被巨大的茫然和某种崩坏似的空洞笼罩着。

胡子拉碴,眼下是浓重的青黑。最刺眼的,是他那双眼睛。那双我曾经无数次在其中迷失、迷恋的深邃眼眸,此刻蒙着一层绝望的、濒死的水光,死死地,死死地盯着冷柜的缝隙,盯着躺在里面的“我”。

他看到我了?看到这具焦黑的“躯体”?看到这承载了我最后苦痛与恨意的骨灰?

我心中那片冰冷的荒漠里,一根尖锐的冰棱突兀地刺了出来。真痛啊,顾承霄。这就受不了了吗?亲眼看着你的“作品”,感觉如何?我恨不得立刻跳出这冰冷的匣子,用手指剖开他那虚伪的胸膛,看看里面跳动的,究竟是不是一块铁石!看他对视着我的惨状时,是愧疚更多,还是在为终于能够名正言顺地拥抱苏晚晴而庆幸?

就在这时,太平间沉重的门轴摩擦声响起,打破了这窒息的对峙。一个人影小心翼翼地闪了进来,是高助理,顾承霄身边那位永远一丝不苟、存在感极低的私人助理。

“顾总,”高助理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小心翼翼的敬畏,“殡仪馆的师傅到了,需要……需要处理后续。”

处理后续。多么轻描淡写的四个字,抹掉了一个叫唐瑶的女人的一生。

高助理手里捧着一个东西。那是一个长方形的深色木质盒子,光滑的表面泛着冰冷的光泽。骨灰盒。它像一个终极答案,一个冰冷的句号,冷冷地撞入我的视线。

顾承霄僵硬的身体猛地一震,仿佛被高助理手中的盒子刺痛。他缓慢地转过头,充血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它,每一个动作都像生了锈的机器。高助理被他看得后背瞬间绷直,大气不敢出,下意识地将手中的盒子往前微微递了一下。

盒子被他接过,骨节泛白,指尖深深嵌进那冰冷的木头纹路里。

“……给她。”他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得仿佛声带被砂纸磨过,每一个音节都是从胸腔深处用力挤压出来的,带着无法言喻的沉痛。

我冰冷残存的意识似乎捕捉到高助理眼中一闪而过的震惊和茫然。给谁?给盒子里的人?人都烧成灰了,还怎么给?

顾承霄没看他,那双曾经如同猎鹰般锐利,此刻只剩下痛苦风沙的眼眸,死死地盯着被他打开的冷柜缝隙,盯着里面那包裹着我残骸的深色裹尸袋。他的目光是那样专注,那样执拗,仿佛要穿透那层冰冷的布料,看清里面残存的真相,或者,抓住最后一缕游魂。

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在那种近乎凝固死寂的沉默中,他做了一件荒谬绝伦的事。

他猛地伸出手,从他西装内袋里抽出一个牛皮纸信封。信封很厚实。他用力撕开封口,动作甚至带着一丝狠戾,几页打印着铅字的纸被他粗暴地抽了出来。

那张在最顶端的纸张最醒目处,“离婚协议书”五个加粗的黑体字,刺破了太平间阴冷的空气。

我的意识在看清那行字的瞬间,仿佛也被那五个字狠狠烫了一下!

他要在我的骨灰面前签离婚协议?

在我死后,还要迫不及待地用这样一纸协议,切割掉最后一点形式上的牵连?

极致的荒谬感冻结了我所有的感知,像是冰川瞬间覆盖,接着便是轰然倾塌的怒火!那怒火在我残存的意识中无声咆哮,掀起足以焚毁一切的黑色狂澜!这就是顾承霄!这就是他所谓的痛苦!烧死我,最后还不忘在我的骸骨上踩上一脚,干干净净地甩掉我这个包袱,去拥抱他真正的幸福!

下一秒,我残存的意识猛地爆发出一股强大到近乎蛮横的意志!无形的手,一只只有我能感知到的、带着无穷怨怼的手,狠狠地推向那条沉重的冷柜抽屉!

哗——咔!

沉重的冷柜抽屉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猛地弹开!

冷气扑面而来。那个深色冰冷的木质骨灰盒,像被一只无形的命运之手操纵着,极其不稳地晃了一晃,朝着太平间冰冷的地面直直坠去!

“不——!”

顾承霄目眦欲裂!那声绝望的嘶吼破开喉咙,带着最原始最深刻的恐惧!他如同扑向救命稻草般猛地向前扑去,身体失去平衡,狼狈地撞在冰冷的停尸床上。他的手指在千钧一发之际险险地擦过那下坠的盒子边缘,指尖感受到盒面冰冷的触感,却终究无法改变它坠落的轨迹。

咚!

沉闷的撞击声回荡在死寂的空间里。

盒子,摔开了。

里面的不是灰烬。

是满盒干燥的、灰白色的…水泥粉?还有几块碎裂的砖块!它们散落在冰冷光洁的瓷砖上,发出廉价而粗粝的声响,扬起一片呛人的灰尘。

时间,在这一刻彻底静止。

顾承霄整个人如同被石化,以一种极为扭曲狼狈的姿态半跪半趴在地上,手指还徒劳地伸在半空中,维持着刚才试图接住盒子的动作。他的眼睛瞪得几乎要从眼眶中脱出,死死地盯着地上那堆不成形的灰土和碎石块,脸上最后一点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水泥?砖块?

一股寒气从我意识深处升起——是谁?在我死亡后,竟然用一堆破烂,堂而皇之地取代了我的位置?

“瑶瑶呢?”顾承霄的声音低沉缓慢的吓人,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深处被生抠出来,带着鲜血淋漓的沙哑。他猛地抬头,充血的鹰眼精准地攫住高助理,那目光已经不像是在看一个人,而是看一团能撕出“唐瑶”下落的血肉。

高助理早已面无人色,抖得像狂风里的枯叶。“不…不可能啊顾总!我亲手看着…看着从焚化炉……”

“你亲手看着?”顾承霄如同捕食的凶兽,猛地从地上一撑而起!他一步就跨到高助理面前,高大身躯投下的阴影瞬间将助理完全吞没。染着灰烬和血迹的手如鹰爪般直接掐上高助理的脖子!“看着什么?看着我太太变成水泥?!”他嘶吼着,声音如同鬼啸,手臂肌肉贲张,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对方的喉骨!

高助理双脚蹬离地面,脸憋成了酱紫色,眼球外凸,喉咙里发出窒息痛苦的“嗬嗬”声,却连半个辩解的词语都挤不出来。

是谁在玩这一手李代桃僵?目的是什么?我的骨灰又在哪里?

就在这片血腥死寂中,顾承霄掐着助理脖子的手猛地一震。仿佛一道无形的电流劈中了他。他一点点、极其缓慢地低下头。

他的目光,如同被最精准的雷达锁定,穿透地上扬起的浮尘,死死钉在了那本因撞击而敞开、被水泥粉末半掩的…离婚协议书上。

在纸张右下角,原本需要他签字的地方。

多出了一行字。

字迹潦草狂乱,仿佛耗尽生命最后力气刻下的诅咒,带着深入骨髓的寒冷和决绝:

“唐瑶已死,婚姻作废。此生不见,永无归期。”

那是我死后的笔迹。

第二章:【五年后,他在我孕肚前砸下十亿赎罪】

五年。

两千多个日夜,足以让一个人脱胎换骨,从一把散落的水泥碎屑,重新塑成一个包裹在新身份下的冰冷实体。唐瑶死了,连骨灰都被她自己抛弃在太平间那一地廉价的水泥里。

而我,是林溪。

林溪是我从黑暗中爬回来后为自己选的名字。它像一条藏在深山里的溪流,不为外界所知,独自流淌,澄澈安静。我成了那个传说中神龙见首不见尾、却在一夜间掌握了一个古老香料王朝话语权的神秘女人。“弥境香道”的年轻话事人。

此刻,清城最顶级的国际拍卖中心雅厢,空气里浮动着昂贵的香槟气和低声交谈。我独自坐在角落阴影里,手中握着一杯温度刚好的柠檬水。柔和的灯光落在身上,剪裁极好的香槟色丝绒长裙勾勒出已然显怀的腰腹弧度。五个月,不算太大,但足以宣告一个新生命的蓬勃存在。

窗外正对着拍卖大厅入口处那条铺着红毯的长廊,衣着光鲜的人群如同奔赴盛宴的鱼群陆续汇入。

一道熟悉得能瞬间刺穿骨髓的身影,骤然闯入了我的视野。

顾承霄。

隔着巨大的落地玻璃窗,他正穿过长廊。身后半步,亦步亦趋跟着一个身形清瘦的女人,低眉顺眼,小心翼翼地落后他半步。苏晚晴。她不再是五年前那个苍白柔弱的女孩,精心保养的面容和得体的衣着都证明着她这些年的“顺风顺水”。顾承霄一身挺括的暗纹西服,五年时光似乎格外厚待他,将那具高大挺拔的身体雕琢得更加内敛沉稳,眉宇间积淀下深不可测的威压,目光沉沉,扫视着这金碧辉煌的浮华世界。他走到哪里,哪里的人便自动避让,如同摩西分开红海。

我的指尖无意识地刮过冰凉的杯壁,发出轻微的一声“嗤”。仿佛指甲划过琉璃,清脆又刺耳。

时间真是个奇妙的东西。它没有抚平那道烧在我灵魂上的烙痕,只是把那些炙热的痛,淬炼成了更加尖锐寒冷的冰锥。

恨吗?早已超越了恨的层次。那是一种刻进命运轨迹里的冰冷印记。他们用一把火,一个谎言,把我推入深渊,却永远想不到,地狱尽头有风,会把灰烬吹回人间。

“在看什么?”温醇低沉的男声在身旁响起,带着令人安心的热度和熟悉的松木淡香。

一个身影在我旁边的丝绒扶手椅中优雅落座。他姿态闲适地侧过身,宽阔的肩膀恰好为我挡住了一部分入口处可能的窥探视线。深灰色的西服妥帖而矜贵,衬托着那张英俊面容上温和的笑意。

我转过头,将视线从落地玻璃外收回,迎上丈夫陆珩含着询问和柔和笑意的双眼。那目光里沉淀着无需言语的默契与关注,像一道暖流,无声地裹挟住我冰封的神经。外界的喧嚣与那道阴影带来的刺痛,在他靠近的瞬间被隔绝开来。

“没什么,”我摇摇头,将柠檬水放回小圆几上,指尖顺势被他轻轻握住。那温暖的包裹感,如同一片温玉,驱散着指尖上残留的那点杯壁寒气。“看这拍卖行排场不小,苏富比的陈总还是那么有手段。”声音是林溪一贯的平静,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慵懒,听不出一丝波澜。

陆珩笑笑,深邃的眼眸扫过下面逐渐入座的人群,对顾承霄的存在似乎并不在意,或者说,在他眼中,下面的所有人都是“没什么”。他的目光落回我身上,温软地停在我的小腹处片刻,随即自然地转移到我脸上。

“感觉如何?”他低声问,另一只手极其自然地覆上我放在膝盖上的手背,拇指指腹在那突出的手骨内侧轻轻摩挲,传递着熨帖的暖意。“要不要先回别墅?这里人多气闷。”

我摇摇头,目光落回大厅。此时竞拍节奏加快,台上展示着一套元青花海水纹大罐,竞价声此起彼伏,数字一路飙升,但雅厢里真正重量级的人物都还未出手,真正的压轴还在后头。

“再等一下。”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语调平稳。我知道他在担心我的身体和精神状态。“‘月光琥珀’还没上来,我想看看它到底能落谁家。”

“月光琥珀”,并非什么真正月光凝成的宝石,它只是一个代号。这场拍卖会压轴的绝世珍品,是一串传说中的达摩东渡时携带过、历代高僧加持、能凝神静气安定心魂的数百年传世沉香手串。其色如月华,气韵如深海,得此一串,传说中不仅能延年益寿,更能驱邪避祟——这是拍卖行打出的噱头。但圈内少数真正的行家才知道,那手串奇香能抚平特定药物带来的后遗症,尤其是……对某些极端烈性神经毒素引发的长期震颤和心悸,有不可思议的疗效。

顾承霄是真正的行家。他母亲沉疴十数年,药石罔效,身体日渐被一种奇怪的震颤掏空,如同秋风里最后一片残叶,全靠顶级药物和强横资源吊着命,却也在加速损耗她的根基。这串“月光琥珀”,是顾承霄遍访无果后,找到的唯一一线可能带毒的生机。

陆珩,真正的海外金融巨子,陆氏家族的掌舵人。没人知道他对香料、对这些古董珍奇有多大兴趣。但这一次的目标,明确无误。“月光琥珀”于他,不过是万千收藏中的一个角落;于顾承霄,却是倾其所有也要博取的救命稻草。我们出现在这里的目的,只有一个——看着他,等着他,确认他是否还剩下那一丝他自以为是的悲悯。

当然,顺便让那串珠子,换个主人保管。

水晶吊灯的光芒流转,最终将最璀璨的焦点投向了被安置在绒台上那串深褐色、隐隐流动着月白幽光的手串——“月光琥珀”。它安静的躺在那里,仿佛收敛了一个海洋的深邃与星辰的清冷,引得全场呼吸微微一顿。

拍卖师的声音带着职业的亢奋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女士们,先生们!压轴拍品,‘月光琥珀’传世古沉水奇楠手串!起拍价——两亿!”

寂静只维持了半秒。仿佛巨石砸进深潭!

“两亿五!”

“三亿!”

“三亿八千万!”

数字如同脱缰野马疯狂飙升。寻常富豪举牌的手已经开始发颤,冷汗沁出额头。这种级别的竞价,早已超出寻常财富的概念,更像是顶级势力的无声角力。

一个又一个天文数字在拍卖师口中报出,被新的数字覆盖。空气凝滞得如同固态的铅块,沉重地压在每个人头顶。

我微微调整了坐姿,后背陷进柔软的椅背。宽大的裙摆自然垂落,遮掩着微微隆起的弧度。雅厢隔音极好,外面的竞价声浪穿透进来也成了沉闷的回响。

陆珩将一杯温热的参茶递到我手中,指尖碰触时,带着稳定的力量感。他的目光落在楼下,平静得像在观赏一场演出,丝毫没有被那不断挑战常人认知极限的数字所撼动。似乎那些“亿”,不过是他日常交易里几个无足轻重的零头。

顾承霄端坐在正对拍卖台下方最中央的位置,周身被无形的冷气压笼罩。旁边几个跟他争锋的对手已经陆续不甘地放下了号牌,面露惊疑不定的敬畏。只剩下他还在一次次稳准狠地加码,每一次举牌都代表着一个足以压垮一个上市集团的金额追加。苏晚晴坐在他斜后方的角落,脸色苍白,手指死死绞着精致的晚宴包链子,眼神里没有羡慕,只有一种近乎本能的、对顾承霄越来越紧绷状态的恐惧。

随着拍卖师声音拔高到近乎尖利:“五亿七千八百万!第一次!顾先生出价五亿七千八百万!”所有人的目光如同聚光灯般锁定在他苍白的脸上,整个大厅落针可闻,等待那沉重的锤落。几乎已经尘埃落定。

顾承霄的身体挺得笔直,那姿势透着一股孤注一掷的僵持,仿佛自己也是一件即将被拍走的重器。他赢了?似乎是的。筹码已经压到极限,无人再敢跟这近乎疯狂的价格对赌。

然而——

“十亿。”

两个字。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种从容不迫的温和,如同随口报出一个小数目。是从我们所在这个位置优越、但极少露面的雅厢里传出来的。

哗——

整个拍卖大厅如同被投入了沸腾的油锅!所有的目光,带着无法置信的惊骇,齐刷刷地转向楼上我们这个方向!声浪压抑不住地涌起。

台上的拍卖师也僵住了,嘴巴微张,几乎以为自己产生了幻听。十亿?这已经不是钱,更像是一个符号,一种宣告,宣告着这场角逐最终毫无悬念的掌控者。

顾承霄在听到声音来源方向的瞬间,整个人如同被一道无形重锤狠狠击中后背!那绷得如同满弓的身体猛地剧烈一震!他几乎是靠着巨大的意志力才没有当场弹起来。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扭过头,那双带着疲惫血丝、却依然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死死地望向我们所在的雅厢。

隔着单向可视的特制玻璃,他什么也看不到。

玻璃这边,我平静地坐着,一只手仍轻轻搭在小腹上。陆珩的姿态甚至没有丝毫改变,他只是在我话音落下的瞬间,唇角极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温雅矜贵的模样。我的十亿,不过是他口袋里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沉默。令人窒息的三秒钟死寂。

然后——

嘭!

一声巨响,沉重的黄檀木门被一股巨力狠狠撞开!木料撞击墙壁发出的轰鸣,震得整个雅厢似乎都跟着颤了一下!

门口瞬间围上来的保镖甚至来不及做出有效反应,只惊疑地对视一眼。

一个人影裹挟着室外的寒气和一种仿佛刚从地狱爬出来的、不顾一切的气息闯了进来。

顾承霄。

五年的时光磨砺似乎在这一刻完全失效。精心打理的头发散乱了几分,一丝不驯的黑发垂落在汗湿的额角。原本一丝不苟的高定西服因为刚才剧烈的动作而微微凌乱,连领带都歪了。但他全然不顾。那双眼睛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潭底却是燃烧着熊熊烈焰的熔岩!那目光穿透空间的阻隔,死死地、贪婪地、带着仿佛要将我拆吞入骨的疯狂和不敢置信,锁住了我!

下一秒,他动了!

他的身影快得只剩下一道凌厉的残影,几个大步就冲到我们这张沙发前,昂贵的定制皮鞋毫无顾忌地踩过脚下的丝绒地毯。他径直向我扑来!

我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扑面而来的浓烈的、属于他本人的气息——一种昂贵而冷冽的木质调香水,此刻却混杂着硝烟、火焰和一种濒临崩溃的绝望味道。

我没有动。甚至连睫毛都未曾颤动一下。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要触碰到我手臂的前一刹那,另一只手如同钢铁般精准地斜插过来!

陆珩甚至没有完全站起身,他只是优雅地、从容地抬手,动作闲适得仿佛只是拦下一个莽撞的服务生。那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手掌,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扣住了顾承霄的手腕!

力量不大,却如同铁钳,纹丝不动。

顾承霄前冲的势头戛然而止!他甚至被那只手上的力量带得趔趄了一下。仿佛一枚高速运转的导弹被强硬的立场场瞬间固定。

手腕上传来的力道和那近乎漠然的拦阻,如同兜头浇下一盆冰水,刺骨的寒意终于稍微压制了一下他眼中燃烧的疯狂。他终于被迫停下,呼吸粗重而紊乱,胸膛剧烈起伏。他那双赤红的眼睛依旧死死钉在我脸上,一寸寸扫过我的眉眼,我的鼻梁,我的嘴唇…仿佛要将这张阔别五年的脸篆刻进灵魂深处。他的嘴唇颤抖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烧红的烙铁上滚过,发出嘶哑得可怕的质问:

“唐瑶?你是…唐瑶?”那声音里翻涌着失而复得的巨大狂喜,但又缠绕着更深的、被背叛、被愚弄的愤怒和后怕,“你没死?你骗了我?这些年你在哪?!”

他猛地挣脱开陆珩的手腕(陆珩顺势松开,仿佛只是拂开一缕灰尘),试图再次上前,却被陆珩随之站起、向前一步的高大身躯完全阻隔开。无形的压力瞬间弥漫开来。

“顾先生,”陆珩的声音依旧是那种温文尔雅、教养极好的调子,但其中的温度已经降至冰点,“请自重。你吓到我夫人了。”他手臂一伸,以一个极其自然、充满保护意味的姿势将我护在身后,宽阔的背脊如同一道稳固的山梁,隔绝了顾承霄那失控的视线和气息。

“夫人?”顾承霄猛地转向陆珩,那双眼睛里的怒火几乎要喷射出来烧穿眼前这个人。他似乎直到此时才真正看清这个一直“林溪”坐在一起的男人——陆珩。这个名字代表的份量让他瞳孔在狂暴中猛地收缩了一瞬。但他骨子里的桀骜和此刻几乎冲破理智的占有欲并未因此有丝毫退缩。他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一声咆哮,带着被彻底激怒的凶狠和不顾一切:“她是唐瑶!我的妻子!唐瑶!”他的手指指向陆珩身后,“陆珩!你给我看清楚!她是我的!”

整个雅厢的空气凝滞如同铅块。外面拍卖大厅里的喧嚣似乎被完全隔绝。只有他粗重的喘息如同野兽受伤后的悲鸣。

就在这时,一道小小的身影带着一阵风,突然从雅厢角落那扇通向小休息室的门后跑了过来。

“妈妈!爸爸!你们怎么这么久?欢欢困啦!”奶声奶气的声音打破了几乎凝固的死寂。

那是个四岁多的小姑娘。穿着嫩黄色的公主裙,乌黑的头发扎成两个歪歪的小揪揪,小脸蛋粉扑扑的,像只软乎乎的小熊,睡眼朦胧,揉着眼睛,跌跌撞撞地直接扑向我腿边,小手一伸,熟练地抱住了我的小腿撒娇。

是欢欢。我们的小太阳。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顾承霄整个人如遭雷击!他所有狂暴的动作、嘶吼的声音、赤红燃烧的眼神,都在看到小女孩的瞬间,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整个人僵在当场。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着,从歇斯底里的凶狠扭曲,到一个完全空白的、无法理解的茫然。

他死死地盯住那个抱着我腿撒娇的小孩,仿佛在看一个凭空冒出来的诡异幻象。

小孩?孩子?!四岁多?

一道足以冻裂冰川的电光猛然劈进他混乱的大脑!

孩子看起来四岁多…唐瑶“死”了五年…如果她还活着…

如果她还活着?!那这个孩子的存在时间点……就是在……?!

那意味着什么?

这个念头如同剧毒的荆棘猛地攫住了顾承霄的心脏!一股冰凉彻骨的寒意瞬间沿着脊柱冲上头顶,混杂着被最恶毒戏耍的滔天愤怒、一种前所未有的、仿佛被最信任的人从背后捅穿心脏的巨大恐惧和刺痛!

那双刚才还燃烧着血与火的赤红眼睛,瞬息之间褪尽了最后一丝温度,变成两枚冰冷、空洞、只剩下浓黑绝望的玻璃球。他难以置信地、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极其恐怖的专注,将视线从小女孩那张天真无邪的脸蛋上,缓缓地、一厘厘地,向上移动。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扫描过小女孩光洁的额头、略带卷曲的柔软发际线、小巧的鼻梁轮廓……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最终,那如同淬了冰的、带着毁灭性绝望和确认的眼神,死死定格在小女孩微微蹙起、带着一点不耐烦的眉骨形状上——

那个眉骨形状,那个微微蹙起的弧度……

那分明是顾承霄对着镜子看了三十几年的……他的眉骨轮廓!一个微缩般的、几乎完美的复刻!

小女孩欢欢,那如同洋娃娃般精致的小脸上,清晰无比地刻印着来自那个男人——顾承霄——的遗传密码!她长得像极了她的母亲唐瑶,但眉宇间那股倔强的神韵和精确的骨骼结构,就像最精确的复制品!

他仿佛被来自九幽的寒冰冻僵了全身,所有的声音都卡死在喉咙里,喉结剧烈地滚动了几下,却发不出任何音节。

他失去了呼吸的能力。脸上的血色被瞬间彻底抽干,只剩下一种死灰般的惨白。高大的身体晃了一下,像一座被抽掉了地基的巨塔,竟有些摇摇欲坠。

他的目光死死地锁着欢欢的脸,每一寸皮肤,每一个细节,都像最冰冷的刻刀,一刀刀凌迟着他此刻本就支离破碎的神经。接着,那空洞又绝望的目光缓缓抬起,带着最后的挣扎和不甘,再次聚焦在我的脸上——确切地说,是聚焦在我那被香槟色丝绒裙遮掩、但仍清晰可见的、孕育着另一个新生命的孕肚上。

四岁多的孩子……另一个在孕腹中即将到来的生命……她不仅活着,还有了属于别人、属于陆珩的家,属于陆珩的孩子……

顾承霄的眼眶,在极致的、被彻底打碎碾碎的绝望冲击下,在所有人或震惊、或玩味、或冷漠的注视下,瞬间红了。大颗大颗滚烫的泪毫无征兆地、失控地从他猩红的眼眶中砸落下来,砸在地毯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他再也支撑不住那摇摇欲坠的身体。那具在过去五年里如同磐石般屹立不倒、支撑起庞大商业帝国的身躯,竟发出骨骼摩擦般细微的“喀”声,双膝一软,如同被斩断了所有支柱的精钢巨兽,直挺挺地、沉重无比地向前跪倒下去!

膝盖砸在厚实的波斯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那已经不是跪,而是整个信仰的轰然崩塌。

他跪倒的方向,正对着将我和欢欢护在身后的陆珩的皮鞋。他低垂着头,凌乱的短发遮住了他的表情,只看到宽阔的肩膀在难以控制的剧烈颤抖。那姿态,如同一个向神明告解、祈求宽恕、却深知自己罪无可赦的最卑微囚徒。只是他祈求的对象,不是神,是他曾经视若尘埃、如今却高不可攀的,我的“丈夫”。

空气中只回响着他压抑到了极致、破碎不成调的粗重喘息。巨大的痛苦和无尽的毁灭感如同实质的潮水,淹没了整个空间。

寂静。

死寂般的几秒钟后。

我听见了自己的声音。那是林溪的声音,沉静无波,带着一种置身事外的淡然,如同在讨论天气。我的手轻轻安抚着因为被陌生人吓到而往我身后缩的欢欢。

“欢欢别怕,”我微微俯身,将小女儿轻轻拢入怀中,下颌在她柔软的发顶蹭了蹭。我的目光掠过眼前这幅足以震撼整个清城上流社会的画面——昔日不可一世的顾氏家主如丧家之犬般跪在陆珩脚边——眼中没有波澜,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寒。

然后,我抬起了眼。视线精准地落在那跪地的、狼狈不堪的宽阔背影上。我的唇边,甚至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绽开了一抹浅淡到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那不是一个善意的微笑。那像是冰封万年的湖面上,无声地裂开了一道黑色罅隙。

“顾总认错人了。”我的声音清晰地响起,带着一种刻意制造的、略显慵懒的疑惑和疏离,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在人心上,敲打着这死寂到令人发慌的空间,“这里是陆氏包下的地方。您这样闯进来又哭又跪,让我的孩子受到了惊吓。难道顾氏如今……已经如此不讲究体面了吗?”

第三章:【他跪我丈夫那晚,我才说烧死我的打火机是你送的】

清城顶层的名利场,消息的传播速度比最先进的量子通信还要快。拍卖会上那一幕惊天动地的变故,不过半个小时便已插上翅膀,精准地落在所有相关者的案头。顾承霄这个名字所代表的坚固磐石形象,在一夜之间,裂开了一道难以想象的、名为“崩塌”的深谷。

陆家半山别墅厚重的雕花铁门无声滑开,劳斯莱斯幻影平滑地驶入花园深处。远离尘嚣,空气里弥漫着雨后的草木清香,夹杂着远处海浪拍岸的韵律。

车门打开,陆珩率先下车,一手护着车顶,一手伸向我。我搭着他的手下了车,并未理会客厅方向传来的压抑气氛。高跟鞋踩在光洁的路面上,每一步都走得平稳,裙摆拂过台阶,发出沙沙的轻响。

灯火通明的欧式客厅里,气氛却凝固如同铅块。

顾承霄坐在最靠近巨大落地窗的黑色单人沙发上。只开了一盏壁灯,昏黄的光线将他整个人切割得半明半暗。他没有换衣服,拍卖会场那套昂贵的定制西服沾着尘土,此刻套在他身上,像一件生硬的铠甲,与这间奢华而处处透着细腻设计感的客厅格格不入。茶几上的威士忌倒了大半杯,琥珀色的酒液却几乎没有动过,已经挥发掉了馥郁的香气。

他闻声抬头,那张被夜色和疲惫侵蚀的脸毫无遮拦地落入我的视线。嘴唇干裂出血痕,下巴上冒出的青茬似乎在这几个小时里变得更加浓密深刻。眼下是浓重得化不开的青黑阴影,眼神像两口被彻底淘干了水的枯井,只余下望不见底的、沉重的灰败和一种濒临绝境后的极度清醒。那份清醒如同悬在枯井上方的刀刃,冰冷刺骨。

短短几个小时,他仿佛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瞬间压垮了脊梁,又被粗暴地重塑,卸掉了所有属于顾承霄的不可一世,只剩下一个被抽空了精气神的空壳,散发出浓重的绝望和死寂的气息。只有那紧握成拳、放在膝盖上的手,骨节泛白到近乎透明,还在泄露着那躯壳下依然在煎熬的痛苦风暴。

他看见了并肩走进来的我和陆珩,视线在我微微隆起的腰腹上停留了一瞬,极短,却如同滚油浇过心脏,猛地一缩。随即,那灰败的瞳孔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东西,像是被烫伤的野兽本能地退缩,最终却凝固成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林溪。”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可怕,像是砂纸摩擦着喉咙深处撕裂的血肉,“或者,我该叫你唐瑶?”

我脚步未停,径直走向客厅深处靠窗的角落。那里放着一个线条简约、但显然价值不菲的电子恒温恒湿展柜。玻璃门感应到我的接近,无声地向两侧滑开。微冷的蓝白色灯光亮起,柔和地照亮展柜内部那被精心安放的几件物品。

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我不需要回答。

展柜正中央,有一个位置。它空着。

在空缺位置的底座旁,安静地躺着一个小小的丝绒托盘。托盘是深蓝色,天鹅绒质地,完美地衬托着托盘中央一样绝对不属于此间、却显得格外刺眼的东西。

那是一只打火机。

打火机本身并不起眼。黄铜的外壳明显有些年头,边缘处的金属被摩挲得异常光滑,泛着温润的包浆。样式是最普通的那种老式煤油打火机。

唯一特别的,是它的外壳表面,被极其精巧的手工,雕出了一幅微小的画面——一只停留在荆棘丛上、展开半边破碎翅膀的蝴蝶。那雕刻的工艺算不上顶级,带着点笨拙的青涩感,线条甚至有些凌乱潦草,却透着一股极其强烈的、挣扎着飞起的执念。

一只,荆棘蝶。

我伸出手,指尖沿着展柜边缘冰凉的金属线条轻轻抚过。最终,停在了那只孤零零躺在丝绒托盘里的打火机上。指尖在那只被荆棘缠绕的、破碎翅膀的蝴蝶纹路上,极其缓慢地描摹着那每一道刻痕。

指尖划过冰冷的黄铜蝴蝶翅膀。

展柜内部灯光映照下,那只荆棘蝶的轮廓投射出长长的、扭曲的阴影,如同蛰伏的暗夜幽灵。

陆珩无声地退后两步,高大的身影隐入客厅侧门阴影后的酒柜旁。他随手拿起一个水晶杯,指腹缓缓摩挲着杯壁冰凉的弧度,目光投向窗外黑沉如墨的大海方向,似乎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将这一方充斥着无形毒液的战场完全留给了我和那个气息枯槁的男人。

客厅内只剩下背景音乐里古典吉他流淌的寂静之音。是《阿尔罕布拉宫的回忆》,悠扬婉转,却莫名带上了一丝哀愁。

“……”顾承霄的目光顺着我的手指,落在那只黄铜打火机上。眼神由刚才那种死寂的空洞,渐渐转为一种剧烈的震颤和难以置信的惊恐,仿佛有什么极其恐怖的真相正试图撕裂他早已不堪重负的神经。他的手死死抠住沙发的皮面边缘,发出一声细微而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我能感觉到他那道如同实质的目光,死死钉在我的背上,沉重、炙热、带着无法愈合的巨大伤口。那片空间的空气似乎都被他紊乱失控的呼吸蒸腾得扭曲。

“你知道我最后的感觉吗?”我没有回头,声音轻得仿佛梦呓,指尖依然停留在那只冰冷的黄铜蝴蝶纹路上,“当大火烧穿那扇门的时候,我的指甲抠掉了…我想活下去…然后,火焰舔过我头发的那一瞬间,像无数根烧红的针同时扎进了头皮……”

我的声音平稳地叙述着,每一个画面都像淬了冰棱,清晰又残酷地刺向身后那个僵坐在黑暗角落里的男人。

“浓烟灌进喉咙,呛得五脏六腑都在抽紧痉挛…接着,火舌缠住了我的腿…”我的指尖微微用力,描摹蝴蝶翅膀的力道加深了一丝,“皮肉烧焦的味道混合着自己头发烧焦的糊味…那味道…真是刻骨铭心。”

顾承霄的呼吸猛地一滞!接着是更加急促沉重的痉挛般的抽气声,如同濒死之人徒劳地抓住一线不存在的生机。他试图开口,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却只有破碎不成调的气息。

“我爬到窗边…用手肘砸玻璃…”我顿了顿,指尖的冰冷仿佛顺着血脉流回心脏,我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玻璃碎了…碎片扎进了胳膊里…不觉得疼…我只想呼吸一口外面的空气…那怕一口…”叙述的每一个字眼都如同透明的冰刀,精准地切割着客厅里令人窒息的空气,“然后……”

我慢慢转过了身。灯光柔和地倾泻在我的脸上,映照着一张平静无波、如同玉雕的脸孔。眼睛清澈,却如同冰封的湖面,下面沉淀着深不见底的黑暗。我的目光终于落在了那个蜷缩在黑暗单人沙发里的身影上。

“……我看见了。”我的唇角缓缓向上牵起一个微小的弧度,冷冽,不带一丝暖意。视线穿透昏暗的光线,锁定了顾承霄那双早已被绝望和难以置信占据的、布满血丝的眼睛,“那把点着了窗帘、把我锁死在那间炼狱的打火机……”

顾承霄的身体猛地剧震!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了心脏!原本死灰的脸上终于露出极致的惊骇和破碎的恐慌!他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呼吸彻底停止,眼球剧烈地颤动着,死死地瞪着前方!

“它掉在地上……”我的声音很轻,很慢,如同最温柔的毒药,一个字一个字清晰地喂进他耳中,“就在那扇被焊死的消防门外……那点微弱的火苗还没熄……呵……烧得多好看啊……”我像是在吟诵一首凄婉的诀别诗,“那个打火机…它的外壳上……”

顾承霄整个人如同被高压电瞬间贯穿!他猛地从沙发里弹了起来!动作僵硬而突兀,像是提线木偶失控的最后挣扎!膝盖重重磕在面前的矮几边角上,发出一声闷响,他竟浑然不觉!

“……刻着一只……”我的声音依旧平稳,像一条缓慢勒紧的冰冷绳索,“荆棘缠绕的蝴蝶。”

我的目光没有一刻离开他,平静地注视着他脸上瞬间崩塌的、混合着巨大恐惧与崩塌感的剧震。

顾承霄如遭五雷轰顶!那四个字如同魔咒彻底吸干了他身体里最后支撑的骨架!他像个被抽掉了全部支撑的破口袋,猛地向前趔趄了一大步!身形剧烈摇晃,如同狂风中的一片枯叶!

“不可能!!!”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终于冲破了他被铁锈堵塞的喉咙!那声音凄厉得如同濒死兽类的悲号,带着毁天灭地的惊怒!他几乎是凭着最后一丝本能挣扎着想冲向窗边的我,似乎要抓住我的肩膀拼命摇晃出“真相”,“你胡说!晚晴她怎么会……她那天明明……”

他的脚步因为酒精和崩溃的神经而不稳,扑过来的动作带着毁灭性的绝望和一种试图摧毁那可怕指证的疯狂。陆珩的身影几乎在同一瞬间鬼魅般从侧方阴影里闪出!他并没有直接挡在我面前,只是无声地出现在顾承霄扑击线路的旁侧。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如同优雅的裁决之手,轻轻按在了顾承霄肌肉紧绷的肩头。

动作看似随意自然,却蕴含着一股无可撼动的力量。

顾承霄狂暴前冲的势头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钢铁气墙,戛然而止!他被陆珩那只手按得肩膀向下一沉,整个人被硬生生钉在原地!

而我的声音,没有丝毫停顿,在顾承霄撕心裂肺的“不信”出口的瞬间,平静清晰地接了下去,如同冰凌撞击地面发出的清脆破碎声:

“我认得那个打火机。”我向前迈了一小步,与陆珩错开半个身位。灯光清晰地照亮了我脸上那冰冷到骨髓的嘲讽,“唐瑶,活着的时候,见过太多。”我的视线掠过顾承霄那已经彻底失去所有血色、只剩下一片惨白的脸,然后,精准地钉在他那双写满巨大空洞和毁灭的、布满血丝的眼睛深处。

“‘它’,是你送给苏晚晴的十八岁生日礼物。你告诉过我,那是你亲手去手工作坊刻下的那只荆棘蝶,代表她从困境中挣扎飞出的涅槃……”

“你说过的话……”我看着他那张寸寸崩裂的脸,每一个字都如同冰锥凿进那濒临粉碎的防线,“你送出去的东西……”

“连同她用它点起的那把烧死我的大火……”

我轻轻地,向前俯下了身。动作不快,带着一种冰冷的优雅,像猎人看着濒死猎物的最后眼神。我与顾承霄之间只剩下不到一掌的距离。他那如同破碎的风箱般的粗重呼吸,裹挟着浓烈的威士忌味道和绝望的气息,喷在我的脸颊上。

我的嘴唇贴近了他的耳廓。几乎是气声,冰冷而清晰,如同地狱中爬出的幽灵低语,将最后一句判决,一个字一个字地,嵌入他早已被摧残得千疮百孔的耳膜深处:

“……顾承霄,我的‘骨头’,是替你挡在前头活活烧没的!”

时间凝固。

顾承霄的身体在陆珩掌下如同被瞬间冰冻!那张原本只是青白惨淡的脸,在听到最后一句话的刹那,如同被投入强酸的金属,瞬间腐蚀!扭曲!变形!眼睛瞪大到极致,眼球上的血丝根根爆裂!巨大的惊骇、无与伦比的剧痛和灭顶的绝望如同核弹爆炸般席卷他仅存的意识!

他想起来了。全都想起来了!

苏晚晴生日前一周,他确实带着那只临时起意亲手雕刻的打火机,去过那个老手作工坊。那学徒笨手笨脚刻坏的第一个蝴蝶翅膀,他随手丢在了角落垃圾桶里……

后来送出去的是崭新的第二个。那是他第一次“为别人”动手做东西,虽然粗糙。为此,他甚至对被他抓包试香而惶惶不安的唐瑶,随口炫耀过一句:“看,给晚晴的生日礼,刻了她的荆棘蝶。她总该……飞出来了……”

一个被他随手丢弃的垃圾。

一个在他心中早已翻篇的炫耀片段。

此刻,却成了压塌他整个世界的最后一根稻草!成了他纵容的、真正点向他结发妻子的、焚毁一切的火焰!

“噗——”

压抑到极致的心脉再也无法承受这足以摧毁灵魂的真相!一口鲜红粘稠的血液猛地从他口中狂喷而出!

噗——

赤红的血雾如同最残酷的烟花,在幽暗灯光下骤然绽放!浓烈的铁锈腥气瞬间在客厅里弥漫开来!溅落在地毯上,晕开大朵大朵猩红刺目的残梅。

顾承霄的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最后支撑的腐朽巨柱,高大沉重的躯壳发出沉闷的撞击声,重重地砸倒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

陆珩的手已经收回,如同拂去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动作自然流畅。他淡淡的目光扫过地上那滩血迹和顾承霄毫无生气的身体,如同扫视着地上的水渍。

我缓缓直起身,重新挺直脊背。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只冰冷打火机金属表面的触感。没有再看地上如同烂泥般的男人一眼,仿佛他从未存在过。

远处客厅的另一端,儿童游乐房的门无声地开了一条缝。

一个小小的、嫩黄色的身影钻了出来,揉着眼睛,怀里抱着一只毛茸茸的白色小熊。欢欢睡眼惺忪,似乎被外面的声音惊扰。

“妈妈?”软软糯糯的声音带着刚醒的娇憨,“外面……怎么啦?”

我的脸转向声音来源的方向。那张片刻前如同最凛冽坚冰的面容,在灯光流转的瞬间融化了所有的棱角,只剩下如同春日暖阳般的柔软笑意。

“没事了,宝贝。”声音温软得能融化最冷的坚冰,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驱散了空气中刺鼻的血腥和刚才近乎凝固的惨烈。我迈开脚步,香槟色的裙摆如同一阵柔和的风拂过倒卧在血泊边缘的顾承霄的手臂。

一步,两步。

走向灯光温暖处那个小小的身影,步伐轻盈而平稳。

窗外,沉寂了半晚的海浪似乎终于酝酿够了力量,用力地拍打在陡峭的礁石上。

哗啦——

清冽而宏大。

全文完

更新时间:2025-07-07 08:47: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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