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目组发的红色任务卡甩到我床头时,我正用枕头埋着脸装死。
“林溪老师,九点集合,第一次见面会,直播预热。”执行导演的声音隔着门板,毫无感情。
我把枕头掀开一条缝,有气无力:“知道了……让我再咸鱼五分钟。”
参加这档爆火的恋爱综艺《心动轨迹》,纯属意外。我那不靠谱的经纪人,手一抖签错了合同,违约金高得能买下我现在租的这个老破小单间。不来?赔钱?行吧,我躺平任嘲。
咸鱼人设,是我给自己定的生存法则。不争不抢,不撕不闹,镜头扫过来就傻笑,扫不到就神游。熬过三个月,拿钱走人,完美。
九点差五分,我顶着一头睡得乱糟糟的头发,踩着人字拖,最后一个晃进布置得粉红泡泡直冒的别墅客厅。
沙发已经坐了三个人。阳光运动型帅哥周扬,笑容灿烂得像隔壁邻居家的傻儿子;温婉知性的舞蹈老师苏晚,坐姿优雅得像教科书插图;还有个娃娃脸小奶狗姜宇,正低头羞涩地玩手指。
“哈喽哈喽,早啊。”我挥挥手,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一屁股陷进最边上的单人沙发,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
“早,林溪。”周扬热情回应,露出一口白牙,“昨晚睡得怎么样?”
“挺好,床垫挺软。”我诚实作答,心里补了一句:适合挺尸。
导演在镜头外提示:“最后一位男嘉宾马上就到。”
脚步声从玄关传来,沉稳,清晰。
我百无聊赖地抬眼望去。
然后,我手里的手机,“啪”一声,直接砸在了锁骨上。
疼得我“嘶”地抽了口气。
但这点疼,远远比不上视觉冲击带来的窒息感。
门口逆着光走进来的男人,肩宽腿长,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休闲裤,硬是穿出了走秀的架势。
那张脸,深刻,冷淡,下颌线绷得紧紧的。
化成灰我都认得。
沈淮。
我那个分手时闹得极其难看,恨不得老死不相往来的——前男友。
空气凝固了。
直播弹幕估计已经疯了。
【卧槽!这颜值!新男嘉宾杀疯了!】
【等等,林溪表情不对啊,手机都掉了!】
【有情况!绝对有情况!这俩认识?】
【林溪:我是谁我在哪我看到了鬼?】
沈淮的目光扫过客厅,精准地落在我身上。
那眼神,平静无波,像看一个陌生人。甚至比看陌生人还多了一层冰霜。
他微微颔首,声音低沉悦耳,却毫无温度:“大家好,我是沈淮。”
周扬和苏晚礼貌回应,姜宇小声说了句“你好”。
只有我,像个傻子,捂着锁骨,嘴巴微张,忘了合上。
大脑一片空白。咸鱼?不,我现在是一条被扔进油锅的咸鱼,滋滋作响,外焦里嫩。
导演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欢迎沈淮!请坐。那么,我们四位男嘉宾、四位女嘉宾就全部到齐了!接下来,请大家自由交流,互相熟悉一下。”
自由交流?熟悉一下?
我特么熟得不能再熟了!
沈淮迈开长腿,直接走向我对面的双人沙发空位。坐下时,眼神不经意又掠过我。
我像被烫到一样,猛地低下头,捡起手机,假装屏幕摔坏了,疯狂戳戳戳。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咚咚咚,震得我耳膜发麻。
老天爷,你玩我呢?分手两年,在这个全国观众眼皮子底下的恋综重逢?还可能是CP?
节目组是挖了我家祖坟还是怎么的?这剧本谁写的?太狗血了吧!
弹幕疯狂滚动:
【这修罗场!我爱看!打起来!】
【林溪吓懵了哈哈哈!沈淮气场好强!】
【他俩绝对有事!眼神拉丝(虽然是冷的)!】
【赌五毛,这俩是前任!节目组搞事情第一名!】
接下来的半小时,是我人生中最漫长的半小时。
周扬试图暖场,讲了个冷笑话。苏晚温柔地分享了自己的舞蹈经历。姜宇小声附和。沈淮偶尔简短地回应一句,惜字如金。
而我,全程扮演一个合格的背景板,点头,微笑,“嗯”,“哦”,“这样啊”,眼神飘忽,就是不往沈淮那边看。
我能感觉到他那边散发的低气压,丝丝缕缕,冻得我后颈发凉。
好不容易熬到导演宣布:“好了,初次见面结束。大家稍作休息,下午我们将进行第一次分组任务,通过小游戏决定初步的心动CP!”
“心动CP”四个字,像针一样扎了我一下。
分组?游戏?和沈淮一组?杀了我吧!
解散时,我第一个弹起来,兔子似的窜向厨房,美其名曰:“渴了,倒杯水!”
厨房是开放式的。我刚倒好水,身后就传来沉稳的脚步声。
我后背一僵。
沈淮走了进来,目标明确地打开冰箱,拿出一瓶矿泉水。冰箱的冷气和他身上的冷气混合在一起。
狭小的空间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沉默得可怕。
我端着水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他拧开瓶盖,仰头喝水,喉结滚动。这个动作我太熟悉了。
“林溪。”他突然开口,声音没什么起伏,在安静的厨房里却格外清晰。
我下意识地“嗯?”了一声,抬头看他。
他的目光落在我脸上,很深,带着一种审视。“节目效果,适可而止。”
我一愣,随即一股火“噌”地冒上来。
什么意思?说我刚才的震惊是装的?为了节目效果演戏?在他眼里,我还是那个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分手时那些伤人的话瞬间涌回脑海。
我扯出一个假笑,语气比他更冷:“沈总多虑了。我这个人,最讨厌演戏。倒是您,屈尊降贵来参加这种综艺,才是让人意外。”
“沈总”两个字,我咬得格外重。以前我都是叫他“阿淮”。
沈淮眼神一沉,握着水瓶的手指微微收紧,骨节泛白。他没再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得我一时看不懂,然后转身大步离开了厨房。
留下我一个人,对着空气,气得手抖。
下午的分组任务,是沙滩排球对抗赛。
阳光,沙滩,海浪,俊男美女,运动荷尔蒙……本该是极其养眼的画面。
如果我的对手不是沈淮的话。
抽签分组结果出来,我眼前一黑。红队:我、周扬、苏晚。蓝队:沈淮、姜宇,还有另一个叫方薇的御姐型女嘉宾。
沈淮脱了外面的衬衫,露出里面的黑色运动背心,结实的手臂线条和隐约的腹肌轮廓展露无遗。弹幕又是一片【斯哈斯哈】。
我默默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防晒外套,裹得更紧了点。咸鱼不需要腹肌,谢谢。
比赛开始。周扬活力四射,满场飞奔救球,苏晚技术不错,配合默契。蓝队那边,方薇攻势凌厉,姜宇努力但稍显笨拙,而沈淮……他是定海神针。
站位精准,传球刁钻,扣杀凌厉。他打球的风格和他的人一样,冷静,高效,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压迫感。
比分交替上升,很胶着。
轮到我发球。我深吸一口气,看着对面网前那个高大的身影,心里憋着一股劲。分手后我偷偷去学过一段时间排球,虽然咸鱼本性难移,但基本功还在。
我抛球,助跑,跳起,狠狠一个上手发球!目标直指沈淮和姜宇之间的空档!
球速很快,角度刁钻。
姜宇反应慢了一拍。眼看球就要落地得分!
一道黑影闪电般侧移!是沈淮!他几乎是在不可能的情况下,鱼跃救球!
球被他垫了起来,高高飞向界外。
但他落地时,因为冲得太猛,身体失去了平衡,手肘重重地磕在了沙滩上,扬起一片沙尘。
“嘶……”他闷哼一声,眉头瞬间拧紧。
“暂停暂停!”裁判立刻吹哨。
所有人都围了过去。
“沈淮!你怎么样?”方薇离得最近,第一个冲到他身边,语气焦急。
姜宇也慌了:“沈哥!没事吧?”
周扬和苏晚也围了上去。
我站在原地,像被钉住了。心脏像是被那只狠狠砸在沙滩上的手肘撞了一下,闷闷地疼。我看到他额角瞬间冒出的冷汗,看到他紧抿的唇线。
“没事。”沈淮的声音有点哑,他撑着地,试图自己站起来。
“别动!”方薇按住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查看他的手肘,“擦破皮了,肿起来了!得处理一下!”
她动作自然地扶住沈淮没受伤的手臂,想把他搀起来。沈淮身体僵了一下,似乎想避开,但最终没动。
导演组和医护人员也迅速跑了过来。
场面有点乱。
弹幕更是炸锅:
【天啊!沈淮救球太拼了!】
【好心疼!肿起来了!方薇好紧张他!】
【林溪怎么傻站着不动?好歹是前队友吧?一点不关心?】
【林溪表情好奇怪,像吓傻了又像……心疼?】
我确实像傻了一样。看着他被人围着,看着方薇扶着他走向场边的医疗点,看着他那条手臂上迅速红肿起来的擦伤。
脑子里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些画面:以前我们打羽毛球,我不小心扭到脚,他也是这样,二话不说蹲下来背我回家,一路数落我笨手笨脚,语气却温柔得要命。
酸涩感毫无预兆地涌上鼻腔。
我猛地转过身,背对着所有人,假装去捡滚到远处的排球。弯腰的瞬间,一滴水珠砸在滚烫的沙子上,瞬间消失不见。
妈的,沙子进眼睛了。
沈淮的伤不严重,但需要冰敷和休息,暂时无法继续比赛。蓝队换了个替补工作人员上场,比赛继续。
但我完全不在状态了。接球失误,发球出界,像个梦游的菜鸟。
周扬担忧地看我:“林溪,你没事吧?脸色不太好。”
我摇摇头,勉强笑笑:“没事,太阳有点晒。”
最后我们红队输了。我松了口气,终于可以逃离这个该死的沙滩。
晚餐是自助烧烤。大家分工合作。
沈淮的手臂做了简单包扎,吊着绷带,坐在院子的藤椅上当“监工”。方薇非常自然地承担了照顾他的角色,一会儿问他喝不喝水,一会儿给他拿烤好的食物。
“沈淮,尝尝这个鸡翅,我烤的,没放辣。”方薇把一串烤得金黄的鸡翅递到他嘴边,笑容明媚。
沈淮微微偏头,避开了直接喂食,伸手接过:“谢谢,我自己来。”
“跟我客气什么。”方薇顺势在他旁边的椅子坐下,挨得很近。
我拿着几串蘑菇和玉米,站在烧烤架的另一边,火光映着脸,有点烫。周扬在我旁边,一边翻着肉串一边跟我聊天,试图活跃气氛。
“林溪,你以前玩过排球吗?今天那个发球好猛!”周扬问。
“啊?哦,大学玩过一点。”我心不在焉地回答,目光控制不住地飘向藤椅那边。
沈淮安静地吃着东西,方薇在他耳边说着什么,他偶尔点一下头。火光跳跃在他脸上,明明灭灭,看不清表情。
“林溪?林溪?”周扬叫我。
“嗯?”我回过神。
“玉米快焦了。”周扬指了指我手里的烤架。
我低头一看,手里的玉米已经黑了一半。
“啊!对不起对不起!”我手忙脚乱地把玉米抢救出来,一阵手忙脚乱,差点把烤架碰翻。
狼狈不堪。
弹幕:
【林溪魂不守舍啊,全程偷瞄沈淮那边。】
【方薇攻势好猛!沈淮好像也没拒绝?】
【周扬小太阳好暖,一直在照顾林溪情绪。】
【前任现任修罗场,这节目太会了!】
好不容易熬到烧烤结束,大家聚在客厅玩破冰游戏——“我有你没有”。
规则很简单,轮流说一件自己做过但认为别人没做过的事,如果真有人没做过,就要放下一根手指,十根手指最先放完的人输。
游戏进行得挺快,各种奇葩经历都出来了。姜宇说他小学六年级还在尿床,周扬说他曾经连续吃了一个月泡面只为买限量球鞋,苏晚说她能倒立着用脚写字……
轮到沈淮。
他靠在单人沙发里,受伤的手臂搭在扶手上,姿态放松,说出的话却像一颗炸弹:
“我曾在机场,等一个人等了整整十个小时,最后她没来。”
客厅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看向他。这经历……太有故事感了。不像周扬的泡面那么沙雕,也不像苏晚的倒立那么猎奇,它带着一种沉重的、遗憾的、甚至是……怨念的情绪。
弹幕瞬间爆炸:
【卧槽!信息量巨大!等谁?】
【十小时?机场?这得是什么关系?】
【沈淮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是不是瞟了林溪一眼?】
【林溪表情变了!绝对有猫腻!】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跳动,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
机场……十个小时……
那是我和他分手的那天。
记忆像开了闸的洪水,汹涌地冲进脑海。
那天,我们说好一起出国旅行。我提前到了机场,满心欢喜。然后,就在登机口附近,我看到他了。
不是一个人。
他和一个很漂亮、很有气质的女人站在一起。女人穿着得体精致的套装,像是刚下飞机。他们靠得很近,在说着什么。然后,我看到那个女人,踮起脚尖,亲昵地吻了他的脸颊。
沈淮没有躲开。
那一刻,我的世界崩塌了。所有的信任,所有的甜蜜,瞬间化为齑粉。
我甚至没有勇气上前质问。巨大的羞辱和心痛淹没了我。我像个逃兵,拖着行李箱,转身就走,买了最快一班回程的机票,把他所有的联系方式拉黑删除。
后来,他给我发过无数短信,打过无数电话,托朋友找我,甚至找到我租的房子楼下。但我一次都没回应。我固执地认为,亲眼所见,就是背叛的铁证。
他说的“等了十个小时”,就是那天吗?在我看到那一幕离开之后?
他……是在等我吗?
一股尖锐的酸楚直冲眼底。我死死咬住下唇内侧,尝到一丝铁锈味,才勉强压下那股汹涌的情绪。
“哇哦……”方薇夸张地捂嘴,“沈淮,你这经历也太……深情了吧?等的是谁啊?前女友吗?”她问得直接,带着试探。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沈淮身上,又若有若无地瞟向我。
沈淮没有看我。他垂着眼,看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那只没受伤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沉默了几秒,才淡淡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
“一个……说话不算数的人。”
“砰!”
是我手里的水杯没拿稳,掉在了厚厚的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水洒了一小片。
“对不起对不起!手滑了!”我慌忙蹲下去捡杯子,声音带着我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周扬立刻抽了几张纸巾帮我擦地毯:“没事没事,我来。”
混乱中,我抬起头,视线猝不及防地撞进了沈淮的眼里。
他正看着我。
那眼神不再平静无波,里面翻涌着太多东西:压抑的痛楚,浓重的失望,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近乎委屈的情绪?像一头受伤的困兽。
只一瞬,他就移开了目光,恢复了那副冷淡疏离的样子。
游戏继续,但我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脑子里嗡嗡作响,全是“机场十小时”和那个刺眼的吻脸颊画面在反复撕扯。
晚上,节目组安排了单独的心动留言环节。每个人可以匿名给当天最有好感的对象发送一条语音留言。
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对着手机录音键,大脑一片空白。
给沈淮?说什么?问他那天等的是不是我?问他那个女人是谁?问他为什么现在又摆出这副被辜负的样子?
我有什么资格问?当初决绝拉黑一切的人是我。
给周扬?他人很好,阳光开朗,像个小太阳。但……我对他没有任何感觉。
最终,我对着录音键,沉默了整整一分钟,然后按了发送。
留言是空白的。
一条无声的留言。
我想,这很符合我咸鱼的人设——躺平,放弃挣扎。
第二天早上,留言公布环节。
大部分留言都中规中矩,带着初识的试探和客气。
“周扬,你打排球的样子很帅。”——是苏晚的声音。
“姜宇,昨天谢谢你帮我搬行李。”——方薇的声音。
“林溪,你很特别。”——周扬的声音,带着笑意。
轮到我的留言。
音响里一片寂静。足足五秒,什么声音都没有。
大家都愣住了。
“呃……这位嘉宾的留言是……空白?”主持人也有点懵。
【空白???林溪搞什么?】
【咸鱼咸到连留言都懒得说了?】
【绝了!这姐真是来当背景板的!】
我顶着众人疑惑的目光,淡定地喝了一口牛奶。很好,咸鱼人设稳住了。
然后,是沈淮的留言接收。
“沈淮,收到一条留言。”主持人看向他。
沈淮坐在那里,没什么表情。
音响里传出一个陌生的、带着点慵懒笑意的女声,不是我们现场任何一位女嘉宾:
“阿淮,听说你去参加恋综了?真有意思。手臂还好吗?别逞强。等你回来,老地方,请你喝酒压惊。”
留言结束。
客厅里落针可闻。
方薇的脸色瞬间变得不太好看。周扬和苏晚面面相觑。姜宇一脸懵懂。
弹幕疯了:
【卧槽!这谁?声音好御姐!】
【阿淮???叫这么亲热?老地方???】
【信息量爆炸!沈淮外面有人?】
【方薇脸都绿了!林溪……林溪在干嘛?】
我循声看去,只见林溪正慢条斯理地剥着鸡蛋壳,动作那叫一个专注,仿佛手里的鸡蛋是什么稀世珍宝,对刚才那则暧昧留言充耳不闻。
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她身上,给她镀了层毛茸茸的金边,配上那副事不关己的闲适表情,活脱脱一只在自家阳台晒太阳的、对楼下狗吠充耳不闻的猫。
沈淮的目光,越过半个客厅,沉沉地落在我身上。那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又像是带着灼人的火星,复杂得让我剥鸡蛋的手都差点一滑。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拿起手机,面无表情地操作了几下。
几秒钟后,我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
一条新短信,来自一个陌生号码,但内容只有三个字,一个标点:
【解释。】
我盯着那三个字,指尖微微发凉。解释?解释什么?解释我为什么无动于衷?还是解释那个“老地方”的女人是谁?
一股无名火“噌”地窜起来。他凭什么用这种命令的口吻?当初解释的机会,是他自己弄丢的!现在跑来质问我?
我把剥好的鸡蛋整个塞进嘴里,腮帮子鼓鼓囊囊,用力嚼着,也用力压下喉咙口的酸涩和委屈。然后拿起手机,飞快地打字回复:
【沈先生,我们很熟吗?您的私人问题,请自行处理。祝您约会愉快:)】
发送。
把手机屏幕朝下扣在桌上,发出“啪”一声轻响。
我抬起头,对着看过来的众人(主要是沈淮),扯出一个极其灿烂、极其无辜、极其咸鱼的微笑,还耸了耸肩,仿佛在说:看,真不关我事。
沈淮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又沉下去几分。他捏着手机的指关节都泛了白。
【完了完了,林溪这回复绝了!】
【沈先生???祝约会愉快???杀人诛心啊!】
【沈淮那个表情……我截图了!年度最佳表情包预定!】
【林咸鱼:只要我躺得够平,修罗场的火就烧不到我!】
【只有我好奇那个神秘女人是谁吗?老地方在哪?】
早餐在一种诡异的气氛中结束。节目组适时宣布了今天的任务:分组进行“一日情侣”体验,由昨晚收到留言的嘉宾优先选择搭档。
沈淮收到两条留言:一条是方薇的“希望今天能和你一组”,另一条就是那个神秘女人的。
他毫无悬念地选了方薇。方薇脸上立刻多云转晴。
周扬选了苏晚。姜宇选了……我。
我看着姜宇那张娃娃脸,心里默默叹了口气。行吧,小奶狗总比前男友好。至少安全。
今天的“一日情侣”体验项目是陶艺DIY。
我和姜宇一组。他手笨得可以,捏个杯子歪歪扭扭,像被踩了一脚。我本来也没什么艺术细胞,但胜在心态稳如老狗。教陶艺的老师都夸我:“这位女嘉宾心态真好,不疾不徐,享受过程。”
我心想,咸鱼嘛,讲究的就是一个随缘。捏坏了?哦,那就当抽象艺术。
姜宇有点不好意思:“林溪姐,我是不是太笨了?”
我拍拍手上的泥:“没事,重在参与。你看我这个,”我指着自己刚勉强成型的、像个矮胖花瓶的东西,“像不像你家腌咸菜的坛子?”
姜宇被我逗笑了,气氛轻松不少。
偶尔抬眼,能看到隔壁工作台。
沈淮和方薇一组。沈淮手很巧,虽然伤了一只手,但单手操作也显得游刃有余。他捏出来的胚体线条流畅,一看就有功底。方薇在旁边,几乎是半靠着他,不时发出惊叹:“哇!沈淮你好厉害!”“这里怎么弄?你教教我嘛?”
沈淮偶尔指点两句,声音不高,侧脸线条冷硬。他好像……不太开心?或者说,有点心不在焉?目光时不时会飘过来。
每当他的视线扫过,我就立刻低头,专注地研究我那个“咸菜坛子”,或者和姜宇讨论怎么挽救他那坨不成型的泥巴。
弹幕:
【姜宇林溪这边是幼儿园手工课现场哈哈哈!】
【沈淮方薇那边是偶像剧画风!沈淮好苏!】
【林溪:只要我不抬头,前男友的目光就锁定不了我!】
【沈淮看林溪那眼神……啧,有点东西。】
下午,所有作品送去烧制。我们转移阵地,去超市采购,为晚上的“情侣晚餐”准备食材。
超市里,推着购物车,姜宇像个好奇宝宝:“林溪姐,你喜欢吃什么?牛排?意面?还是中餐?”
“我都行。”我推着车,目光扫过货架,“简单点吧,番茄鸡蛋面?”
“啊?情侣晚餐吃面条?”姜宇有点懵。
“面条怎么了?好吃管饱。”我理直气壮,“再买点水果,齐活。”
咸鱼的宗旨:能简单绝不复杂。
就在我们挑西红柿的时候,旁边通道传来方薇娇俏的声音:“沈淮,你看这个红酒好不好?晚上配牛排……”
“你定。”沈淮的声音没什么起伏。
我下意识地侧头看了一眼。
沈淮推着车,方薇拿着一瓶红酒,正笑靥如花地跟他说话。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越过方薇的肩膀,直直地落在我……手里那个有点畸形的西红柿上。
我手一抖,西红柿差点掉地上。赶紧把它扔进购物袋,拉着姜宇就走:“买好了,结账!”
晚上,“情侣晚餐”环节。
别墅的开放式厨房和餐厅被打造成了几个温馨的小区域。我们四组各自占据一角。
我和姜宇这边,主打一个朴实无华。电磁炉上煮着番茄鸡蛋面,香气倒也浓郁。姜宇笨手笨脚地切水果拼盘,我负责摆碗筷。
周扬苏晚那边是西餐,牛排煎得滋滋响,摆盘精致,很有情调。
方薇沈淮那边最隆重。方薇显然厨艺不错,或者说准备充分。煎牛排,煮意面,调沙拉,还开了那瓶红酒。沈淮吊着手臂,基本是方薇在主导,他偶尔帮忙递个东西。方薇时不时凑近和他说笑,灯光下,两人看起来确实……挺登对。
姜宇看着人家丰盛的晚餐,再看看我们面前的两大碗面条,有点窘迫:“林溪姐,我们是不是……太简陋了?”
我吸溜了一口面条,烫得直哈气:“简陋吗?我觉得挺好。快吃,凉了就坨了。”
【笑死,别人家烛光晚餐,林溪姜宇是食堂干饭!】
【番茄鸡蛋面!我林咸鱼不忘初心!】
【方薇好贤惠!沈淮好福气!】
【只有我觉得沈淮兴致不高吗?都没怎么笑。】
晚餐进行到一半,节目组搞事情,插入了一个临时环节——“情侣默契大考验”。
主持人拿着题板,笑得像只狐狸:“考验大家一天相处下来默契度的时候到了!每对‘情侣’需要同时、独立地写下答案,答案一致加分哦!”
第一题:“对方最喜欢的颜色是什么?”
我和姜宇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茫然。才认识两天,鬼知道啊!
我凭感觉写了个“蓝色”(因为他今天穿了件蓝T恤)。姜宇写了个……“粉色”?(可能觉得女生都喜欢粉色?)
答案揭晓:不一致。零分。
沈淮方薇那边:方薇写了“黑色”(沈淮今天穿的黑衬衫),沈淮写了……“无”。主持人问为什么,沈淮淡淡说:“没有特别喜欢的颜色。”
方薇的笑容僵了一下。
第二题:“对方今天让你印象最深刻的一个小动作?”
我咬着笔杆,想了想。姜宇今天给我递纸巾擦陶泥时,不小心碰到了我的手,然后像被电到一样缩回去,耳朵都红了。这算吗?我写:“递纸巾时耳朵红了。”
姜宇写的是:“林溪姐捏陶泥时特别认真。”
答案揭晓:不一致。又零分。
沈淮方薇:方薇写的是:“沈淮单手捏陶时专注的侧脸。” 沈淮写的是……他顿了一下,才落笔:“捡起掉在地上的西红柿。”
方薇:“???”
我:“!!!”
弹幕:【???西红柿???林溪掉的那个?】
【卧槽!沈淮你不对劲!】
【这题标准答案不应该是方薇的某个动作吗?沈总你跑题了啊!】
第三题:“如果现在只能对对方说三个字,你会说什么?”
这题有点暧昧了。
我挠挠头。对姜宇说什么?谢谢合作?辛苦了?都不太对。算了,咸鱼点。我写:“面好吃。”
姜宇看着我,脸有点红,犹豫了一下,写下:“很开心。”
答案揭晓:不一致。三题全挂,零分垫底。
沈淮方薇:方薇深吸一口气,带着期待,写下:“喜欢你?”(用了问号,带着试探)。
沈淮那边,他握着笔,几乎没有停顿,写下三个字。
主持人凑过去看,表情微妙,大声念出来:“快吃吧。”
方薇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
全场寂静。
弹幕:【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快吃吧???】
【沈淮是钢铁直男本钢!】
【方薇:我特么妆白化了!】
【只有我注意到沈淮写的时候好像看了林溪一眼吗?林溪正在疯狂嗦面……】
“默契大考验”在一片诡异的氛围中结束。我和姜宇凭借稳定的零分表现,荣获“最不默契情侣”称号。沈淮和方薇虽然也错了两题,但沈淮那不走寻常路的答案,显然更引人注目。
晚上,回到房间,我收到节目组塞进来的任务卡——明天的活动:双人蹦极。
我看着卡片上那个惊险刺激的图片,眼前一黑。
蹦极?跳崖?这和咸鱼的生活理念背道而驰啊!
我立刻举手:“导演!我申请当观众!我负责在下面给你们喊加油!”
导演无情驳回:“不行哦林溪老师,必须全员参与。这是培养信任和勇气的绝佳机会!”
我:“……” 培养个锤子!我只想培养我的床!
更绝望的是,分组按照今天的“情侣”搭档不变。
也就是说,我要和姜宇一起跳!
我看着姜宇那张写满“我好怕但我不能怂”的娃娃脸,欲哭无泪。大哥,你看起来比我还慌啊!我们俩绑一起跳下去,是准备上演空中惨叫二重奏吗?
第二天,蹦极场地。
高耸的跳台,底下是碧绿的深潭。风呼呼地吹,站在边上往下看,我腿肚子就开始转筋。
周扬和苏晚互相打气,虽然也紧张,但还算镇定。方薇紧紧抓着安全绳,脸色发白,但看向沈淮的眼神充满依赖:“沈淮,我、我有点怕……”
沈淮检查着自己的安全装备,语气平静:“有安全措施,别怕。”
轮到我。
工作人员给我和姜宇绑安全绳,我像个木偶一样被摆布,手脚冰凉。姜宇嘴唇都在抖:“林溪姐……你、你怕吗?”
我牙齿打颤:“怕……怕得要死……”
“那……那怎么办?”
我深吸一口气,咸鱼的终极奥义爆发:“闭眼!抱头!尖叫!落地就没事了!” 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生存策略。
【哈哈哈哈林咸鱼生存指南:闭眼抱头尖叫!】
【姜宇快哭了哈哈哈!这俩活宝!】
【感觉他俩不是来蹦极的,是来受刑的。】
准备就绪,站在跳台边缘,狂风卷着我们的衣角。
教练倒数:“三……二……”
我死死闭上眼,双手抱头,准备迎接自由落体。
“一!”
身体猛地失重!急速下坠!
“啊————!!!!!!!!!!!!!”
我的尖叫冲破云霄,和姜宇同样凄厉的叫声混合在一起,响彻山谷。
失重感像一只巨手攥住心脏,五脏六腑都移了位。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秒,也许有一个世纪,下坠停止,身体被安全绳猛地拉住,开始在空中大幅弹荡。
我依旧死死闭着眼,抱着头,尖叫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呜咽。
“林溪姐……林溪姐!”姜宇的声音带着哭腔在耳边响起,“我们……我们还活着!”
我颤抖着,勉强睁开一条缝。蓝天白云在眼前疯狂旋转晃动,深绿色的潭水在下方晃荡。
“呜……活……活着就好……”我带着哭腔回应。
弹幕:【哈哈哈哈虽然很惨但我笑得好大声!】
【这俩的惨叫是我今日快乐源泉!】
【对比隔壁沈淮方薇……】
隔壁跳台。
沈淮和方薇也跳了下来。
方薇全程尖叫,紧紧抱着沈淮的腰。沈淮……很平静。下落时,他甚至没有闭眼,只是眉头微蹙着,下颌线绷紧。弹到最高点时,他的目光,似乎穿透晃动的空间,落在了对面还在鬼哭狼嚎的我身上。
那眼神,复杂难辨。像是在看一个白痴,又似乎……夹杂着一丝极淡的、不易察觉的担忧?
等我和姜宇像两条死鱼一样被拉回平台,解开安全绳时,我的腿还是软的,需要扶着栏杆。
周扬和苏晚过来关心:“没事吧?”
我虚弱地摆摆手:“还……还行……” 灵魂还没完全归位。
沈淮和方薇也下来了。方薇脸色苍白,腿软地靠在沈淮没受伤的那边臂弯里。沈淮扶着她,没什么表情。
经过我身边时,沈淮的脚步顿了一下。
我正扶着栏杆喘气,没看他。
只听他低沉的声音,没什么情绪地飘过来,像是对我说,又像是自言自语:
“叫得……挺有活力。”
我:“……” 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接下来的两天,节目组安排的“培养感情”任务一个接一个,什么双人瑜伽、蒙眼喂食、情侣对视挑战……我和姜宇在各种任务里稳定发挥“搞笑担当”作用,咸鱼人设深入人心。沈淮和方薇那边,方薇积极主动,沈淮礼貌配合,看起来倒也和谐,只是总觉得隔着点什么。
弹幕关于我们四个人的讨论就没停过。
【林溪姜宇:欢喜冤家,沙雕情侣(伪)。】
【沈淮方薇:俊男美女,模范情侣(表面)。】
【但沈淮看林溪的眼神……绝对不清白!】
【林溪躲沈淮的样子,像极了心虚的前任!】
直到第三天晚上。
节目组搞了个大的——“真心话·不冒险”夜谈会。灯光调暗,氛围灯营造出朦胧感,所有人围坐在地毯上。规则是转动酒瓶,瓶口指向谁,谁就必须回答一个问题,由转瓶子的人提问。问题尺度由提问者把握,但必须真实回答。
酒瓶第一次转动,慢悠悠地,瓶口停在了……沈淮面前。
转瓶子的是方薇。
她眼睛一亮,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红晕和期待,看着沈淮,声音温柔:“沈淮,我想问……你来参加这个节目,有遇到让你心动、或者让你觉得特别不一样的人吗?”
问题很直接!很劲爆!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灼灼地盯着沈淮。摄像头恨不得怼到他脸上。
弹幕瞬间爆炸:
【来了来了!直球!】
【方薇好勇!这是要逼宫吗?】
【沈淮会怎么回答?会说是方薇吗?还是……?】
沈淮坐在那里,背脊挺直,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一座沉默的山。他没有立刻回答。
时间仿佛被拉长。
一秒,两秒……
他的目光,缓缓抬起,没有看充满期待的方薇,而是越过了中间的人,落在了角落——我的方向。
我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下意识地想躲开他的视线,身体却僵住了。
然后,我听到他低沉清晰的声音响起:
“有。”
一个字,石破天惊!
方薇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血色褪去。
周扬、苏晚、姜宇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弹幕:【!!!!!!有!他说有!】
【卧槽!承认了!不是方薇!】
【他看的是林溪的方向!绝对是林溪!】
【方薇脸都白了!大型社死现场!】
沈淮的目光依旧锁着我,像带着实质的温度,烫得我坐立不安。他继续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她就在这里。”
轰!
我脑子里像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一片空白!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冲到了脸上,烧得厉害。他……他疯了吗?!
方薇猛地转头看向我,眼神像刀子一样锐利,充满了不敢置信和受伤。
其他人也都齐刷刷地看向我,眼神各异:震惊、了然、好奇、同情……
我像是被架在火上烤,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解释?否认?还是……承认?
就在这死一般的寂静和无数道目光的聚焦中,沈淮却收回了视线,端起面前的杯子,喝了一口水,语气恢复了那种惯常的平淡,甚至带着点自嘲:
“不过,她大概……只想当条咸鱼。”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我心头的慌乱和那一点点隐秘的悸动。也像一把钝刀子,缓慢地割开了某些一直被我刻意忽略的东西。
咸鱼……是啊,我一直只想当条咸鱼。
逃避问题,逃避感情,逃避他。用咸鱼的壳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
现在,这层壳,被他当着所有人的面,用一种近乎残忍的方式,戳破了。
难堪,委屈,还有更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涌上来。我猛地站起身,动作太大带倒了旁边的抱枕。
“对不起……我、我去下洗手间。”声音干涩沙哑,几乎不成调。我不敢看任何人的眼睛,低着头,几乎是落荒而逃。
背后,是死寂的客厅,和无数道复杂难言的目光。
弹幕已经彻底疯了:
【卧槽卧槽卧槽!信息量过大!CPU干烧了!】
【沈淮这是公开表白+公开处刑林溪啊!】
【“她就在这里”“只想当咸鱼”……这指向性太明显了!就是林溪!】
【方薇好惨……公开处刑……】
【林溪跑了!她慌了!她心虚了!】
【所以这俩真的是前任!而且沈淮明显没放下!林溪在逃避!】
我冲进一楼的洗手间,反手锁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大口喘着气。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眼圈泛红,狼狈不堪。
沈淮……他到底想干什么?报复我吗?让我难堪?还是……真的……
混乱的思绪被门外隐约的争执声打断。声音不大,但在这寂静的别墅里格外清晰。
是方薇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愤怒:“……沈淮!你什么意思?你拿我当什么?衬托你深情的前女友的垫脚石吗?”
然后是沈淮低沉压抑的声音:“方薇,我很抱歉。但我从一开始就说过,我们只是……”
“只是节目效果?只是朋友?”方薇的声音拔高,带着尖锐的讽刺,“那你刚才为什么不说清楚?为什么要让她难堪?还是你觉得,这样羞辱她,就能让她回到你身边?”
羞辱……这个词像针一样扎进我心里。
外面沉默了几秒。
沈淮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深深的疲惫和……痛苦?“我不知道……我只是……受够了她的逃避。”
“所以你就用这种方式逼她?”方薇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沈淮,你真自私!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考虑过她的感受吗?”
“我……”沈淮的声音哽住了。
“够了!”方薇的声音带着决绝的哭腔,“我退出!这个游戏,我玩不起!”
脚步声急促地远去,伴随着压抑的啜泣声。
洗手间外,只剩下沈淮沉重的呼吸声,还有死一般的寂静。
我靠着门板,慢慢滑坐到冰冷的地砖上。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原来,这场闹剧里,受伤的不止我一个。
方薇是无辜的。沈淮……他也很痛苦。
而造成这一切混乱的根源……是我当初看到那个画面后的不信任和决绝逃离,是重逢后我鸵鸟般的逃避。
我把自己蜷缩起来,无声地流泪。咸鱼的保护壳碎了,露出里面那个懦弱、敏感、害怕再次受伤的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彻底安静了。
我擦干眼泪,整理了一下自己,打开门。
客厅里空无一人,只有散落的坐垫和昏暗的灯光,提醒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夜谈会显然已经中断了。
我默默地走上楼梯,只想回到自己的房间,把自己藏起来。
走到二楼楼梯口,却看到走廊尽头,露台的玻璃门开着。一个高大的身影背对着我,倚在栏杆上。指间一点猩红,在夜色中明灭。
是沈淮。他在抽烟。
我脚步顿住,想悄无声息地溜回房间。
“林溪。”
他的声音响起,沙哑,疲惫,带着浓重的烟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我僵在原地。
他没有回头,只是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
“当年机场,”他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白色的烟雾在夜色中消散,“我等到航班取消,等到机场广播最后一次喊你的名字。给你打电话,关机。发信息,不回。托朋友找你,说你早就走了。”
他的声音很平,像在叙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但那平铺直叙下压抑的暗流,却让我心头发颤。
“后来,我去你家找你。你隔着猫眼看我,眼神像看一个陌生人。你说,‘沈淮,别再来找我,我嫌脏。’”
他顿了顿,指间的烟灰簌簌落下。
“那句话,我记了两年。”
夜风吹过,带着深秋的凉意,吹透了我的衣衫,冷到骨头缝里。
原来,他等了我十个小时。
原来,我隔着猫眼说的那句气话,像刀子一样扎了他两年。
“那个吻……”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厉害,“我亲眼看到的……”
沈淮终于转过身。
月光和远处微弱的光线勾勒出他深刻的轮廓,他脸上的表情在阴影里模糊不清,只有那双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里面翻涌着痛苦、愤怒和……一丝委屈?
“秦菲,我表姐。”他吐字清晰,带着自嘲,“从国外回来,落地就听说我要跟你私奔,急得在机场截住我教训了一顿。那个吻脸礼,是她气急了,像小时候一样对我表示‘你完了’的意思。你看到的时候,她刚骂完我‘有了媳妇忘了姐’。”
表姐……秦菲……
那个穿着精致套装,气质优雅的女人……是沈淮那个常年在国外的表姐?
我像被雷劈中,僵在原地。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所以……没有背叛?没有暧昧?
只是一个误会?一个因为角度、因为情绪、因为我对他的信任不够坚定而产生的……天大的误会?
而我,因为这个误会,不听解释,拉黑删除,用最伤人的话把他推开,一走就是两年,杳无音信。
重逢后,更是把他当成洪水猛兽,拼命逃避,甚至为了维护自己那点可怜的自尊和咸鱼的假象,在他试图靠近时,用更刻薄的话刺回去……
巨大的荒谬感和排山倒海的悔恨瞬间淹没了我。我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沈淮掐灭了烟,一步步走过来,停在我面前一步之遥。他身上清冽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烟草味,将我笼罩。
他垂着眼,看着我,眼神复杂得像一团纠缠的线。
“林溪,”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沉重的疲惫,“这两年,我一直在想,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让你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不肯给我。”
“我……”
“你只会逃。”他打断我,语气里是浓得化不开的失望,“像只鸵鸟,把头埋进沙子里。在机场,你逃了。重逢在这里,你还是在逃。用你的咸鱼壳,躲开所有可能让你不舒服的人和事。”
他的每一句话,都像鞭子,狠狠抽打在我自以为是的保护壳上,抽得它四分五裂,露出里面那个懦弱、自私、不敢面对真实的自己的灵魂。
“刚才在下面,”他看着我通红的眼圈,语气缓了缓,却带着更深的无力,“我说‘有’,说‘她就在这里’,不是想逼你,也不是想让你难堪。”
他苦笑了一下,那笑容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无比苦涩。
“我只是……受够了。”
“受够了你的视而不见,受够了你的装傻充愣,受够了明明近在咫尺,却像隔着一座冰山。”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疲惫,“林溪,我累了。”
“我……”
他抬手,似乎想碰碰我的脸,但最终只是无力地垂了下去。
“就这样吧。”他最后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很深,像要把我刻进去,又像是彻底的告别,“我的错,我不该来。不该……还抱有期待。”
说完,他不再看我,转身,沉默地走进了黑暗的走廊深处,脚步声渐渐消失。
留下我一个人,站在冰冷的月光里。
浑身冰凉。
脑子里反复回响着他最后的话。
——我累了。
——就这样吧。
——我的错,我不该来。不该……还抱有期待。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无法呼吸。咸鱼的保护壳彻底碎了,碎片扎得我鲜血淋漓。
原来,真正伤人的,不是误会本身。
而是误会之后,我那固执的不信任,和懦弱的逃避。
把他推得越来越远。
直到他……真的累了。
凌晨四点。
别墅里一片死寂。
我轻手轻脚地收拾好自己简单的行李。行李箱的滚轮在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声响,在这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
走到一楼客厅,我拿出纸笔,借着手机屏幕的光,给节目组留了张便签。
“因个人原因退出,抱歉添麻烦。违约金我会按合同赔付。——林溪”
把便签压在茶几显眼的位置。
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承载了短暂又混乱记忆的粉红泡泡别墅。然后,拉着行李箱,推开了沉重的别墅大门。
深秋凌晨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瞬间灌了进来,吹得我一个激灵。
我裹紧了外套,深吸一口气,踏入了门外的黑暗与寒冷之中。
天还没亮,路灯昏黄的光线在湿冷的空气中晕开。我拉着箱子,走在空旷寂静的路上,行李箱滚轮的声音是唯一的伴奏。
心口那块地方,空落落的,被寒风吹得生疼。
咸鱼的梦,该醒了。
逃避了两年,也自以为是地“安全”了两年。到头来,伤得最深的,还是自己,和那个……曾经视我如珍宝的人。
机场。
我换好了登机牌,坐在候机大厅冰冷的塑料椅上。巨大的落地窗外,天色开始蒙蒙亮,停机坪上的飞机像沉默的钢铁巨兽。
手机屏幕亮着,是航班信息。
距离登机还有半小时。
我点开那个熟悉的绿色软件,犹豫了很久。手指悬在沈淮那个沉寂了两年的头像上(分手后他加过我一次,我没通过,但号码我一直存着)。
该说什么?
对不起?太苍白。
解释当年?时过境迁。
还是……像他说的,就这样吧?
指尖冰凉,微微颤抖。最终,我点开了他的头像,手指在输入框上方悬停。
打了一行字,又删掉。
再打,再删。
反反复复。
最后,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我只发了三个字:
【我走了。】
发完,像烫手一样把手机按灭,屏幕瞬间暗了下去。
我把手机塞进外套口袋,拉起行李箱的拉杆,站起身,准备去排队登机。
口袋里的手机,却在这时,突兀地震动了起来。
嗡——嗡——
一下,又一下。
在空旷的候机厅里,这震动声清晰得如同擂鼓。
我脚步猛地顿住。
心脏像是被那震动攥紧,骤然停止了跳动,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撞得胸腔生疼。
会是谁?
节目组?经纪人?还是……
我僵硬地、缓慢地,把手伸进口袋,摸出那个还在执着震动的手机。
屏幕亮着。
来电显示——没有名字。
只有一串数字。
一串我烂熟于心、曾在无数个深夜盯着看、却从未敢拨出去的号码。
是沈淮。
手机在我掌心持续震动着,嗡鸣声贴着皮肤,一路麻到心脏。
接?还是不接?
接了说什么?说“喂,你好”?还是继续沉默?
指尖悬在绿色的接听键上方,微微颤抖。冰凉的屏幕倒映出我苍白慌乱的脸。
就在震动快要停止的最后一秒,仿佛有股无形的力量推动,我的指尖终于落了下去。
滑开。
“喂?”我的声音干涩沙哑得不像自己的。
电话那头,是短暂的沉默。只有电流的细微滋滋声,和他低沉而清晰的呼吸声。
一下,又一下。透过听筒,沉重地敲打在我的耳膜上,也敲打在我紧绷的神经上。
时间像是凝固了。
就在我以为他不会再开口,或者这通电话只是一个沉默的告别时——
他的声音终于响起。
低沉,沙哑,带着一种穿透电波的疲惫和……不容置疑的坚决。
“站着别动。”
“林溪。”
“这次,换我追。”
更新时间:2025-07-07 08:58:01